希望受惩戒的对象倒了大霉,但彭扬根本开心不起来。
因为迭起的风波,本就没能分出多少给篮球赛的关注愈有被削弱的势头。
除此之外,他其实算不上有多讨厌甄随。
他一向很欣赏有个性的人,颇令他好奇的是,是什么导致了甄随占据着焦点的同时,又故意对焦点视而不见。
虽然甄随离他并不遥远,但真实的人毕竟不是探案故事里的角色,不可能往后多翻几页,就将秘密和盘托出。
前几次的碰壁已经告诉他,再怎样的热络,在甄随这里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甄随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就当下而言,他不打算跟新班级的任何一个人谈论自己的过去。
越是如此,就越是令彭扬的好奇愈发难以遏止。
去打探别人不想说出口的事,跟窥探隐私没什么分别——彭扬越是试图警醒自己,想要窥探的欲望便越是强烈。
他甚至冒出了去一趟安城的念头,去找到甄随以前的同学,追问甄随的过去。
但没过多久,彭扬已经发觉这种想法太过荒诞,慌忙将思绪掐断,恰好在这时,他感觉眼前稍微暗了暗。
思绪飞驰得太久,彭扬甚至未能察觉下课铃响,正要抬头的时候,心情不自觉忐忑起来——直到他发觉走到他桌前的人并不是老师,而是一个很令他意外的人。
迟航从不在课间随意走动,走向他这样的“闲杂人等”,似乎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你找我?”
彭扬很是摸不着头脑,但迟航接下来的话更令他费解:
“跟我出去一下”
“出去?去哪儿?”
“就外面。”
“哪个外面?”
彭扬还没来得及合上嘴,迟航忽然抓起了他的胳膊,一路将他拽出了教室。
彭扬还在猜想,保不准是迟航上节课打球的时候受了隔壁班的气,现在想拉上自己去讨回来,但迟航接下来的动作,将他的猜想瞬间击碎。
“我手上有个视频,现在就发给你,你尽快找地方看了,然后好好想想,之后怎么跟孙老师说明。”
“什么视频?找孙老师干什么?”
一听到“孙老师”三个字,彭扬就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这次他的英语实在考得太差,讲题期间每节英语课他都会被点名,现在简直都快有了应激反应。
迟航好像是来专门为难他的,像他这样最怕见到老师,尤其是孙老师的人,猝不防遭遇这样的安排,跟听闻噩耗没什么两样。
“快去看视频!”
一中明令禁止在教学楼内使用手机,迟航神情中透露着焦急,彭扬难得看到迟航给出这样的反应。他看惯了迟航在老师面前的沉稳模样,在接到各种安排时步伐稳健,像现在这样的局促反应,他忍不住推测,或许全班见到过的只有他一个人。
想到这些,他已然把即将面对孙老师的恐惧忘到了一边。
其实按照他一贯的做法,一个并不算太长的视频,他肯定会选择回到在自己的座位上,用身子稍微挡挡,就这么低头窝着看,只要稍稍留意周围的动静,就不至于被老师发现。但是这次因为得了迟航的叮嘱,他也意外自己居然很听话地揣起了手机,直到走进厕所隔间才拿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视频里的主人公居然会是甄随。
如果不是先看到台签上赫然写着的名字,他怎样也不会相信,辩论席上意气风发的这人,跟现在教室里那个连一下眼皮都懒得多抬的家伙长了同一张面孔。
他只能根据场景和交锋的激烈程度得出大致的判断,这是一场攻受双方势均力敌的辩论赛,包括主持人在内,所有参赛者全程使用英语。
具体辩论的内容是什么,以他稀烂得只能听出几个单词的听力水准,根本无法梳理出主旨。
但是仅仅有这些信息,就已经足以让他明白迟航的用意:
迟航想让自己为甄随“伸冤”,让他以视频为证,找到孙老师当面说明,作弊的事情与甄随无关。
这也即表明,这次月考的客观题,甄随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拿了满分。
彭扬虽然早有这样的怀疑,但是等到真正确认事实的一刻,还是不由得因吃惊了张大嘴,为此忘了提防沁入心脾的一股恶臭。
他本想趁住下午的大课间找孙老师面谈,一下课就赶到了办公室,可是足足等了20分钟,依然不见孙老师出现。
甄随的事情虽然不小,但还不足以盖过他对打球的渴望。
为了赶那本该死的习题集,他已经整整两天没碰过球了。
一看到甄随侧卧在桌面上的姿态,彭扬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没忍住上前调侃:“我以为你只在打球的时候擅长装弱,实在想不到,你在学习上也是深藏不露。”
甄随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不敢当,我没那么无聊。”
彭扬念着自己此前为这人奔走的事,并不打算跟平时一样轻易放过,“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嫌弃我们太弱,不想让我们望而生畏,才选了现在这么个路数。”
“你想多了,我没空装,也懒得装。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回去,省得被我的晦气沾上。”
“你这不是好好的,哪来的晦气,我怎么看不出来?”
至此,彭扬还未从甄随口中套出任何关于对方过去的讯息。
越是如此,彭扬就越无法放任自己在当下死心。
他忍住火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我相信你,英语老师上节课说的那些话,肯定是被那些流言带跑偏了,我初中的时候也转过学,经历过跟你现在差不多的情况,你其实不用太往心里去,等等就过去了。”
彭扬一边说着,开始担心自己的口吻是否太过轻描淡写,正还发着愁,因为不太确信,刚把音量放低,就发觉甄随已经看向了别处,焦点完全脱离了自己。
“甄随!”彭扬提高声量,“我实在弄不懂,你现在究竟想怎样?我们当中,除了个别人把那些闲言碎语当回事,真正有谁是给你下过绊子的?你就非得这么瞧不起我们?”
质问的声音刚刚出口,彭扬就开始暗暗懊悔。
他虽然跟甄随没说过太多话,但是已经对甄随的个性深有领教,越是想现在这样急于逼问,所得来的反应只会是更加的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话音才落,他就看见甄随已经有了起身要走的动势。
彭扬有些发怔,他既不想腆着脸,将自己放低太过,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强硬,尚在茫然的刹那,突然有人插入了他的视线,从他身前快步走过。
“学霸,你可算来了,老韩怎么说,篮球赛还给不给办了?”
他问得恳切,迟航却只是凝向侧首,甚至吝于多分给他一线余光
彭扬虽然早就习惯了被迟航无视,但是像现在这样被当作空气一样对待,还是令他在一瞬间激发了火意:
“迟航,你弄清楚,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愿意被你拿捏,是因为敬你有你的本事,而不是真希望你仗着本事骑在我头上。你有事要托付人帮忙,不管托付给谁,都应该好声好气地慢慢求,态度足够好,才有可能被答应。之前仰着脸看人,我看不惯,但从来没吭过声,因为我那会儿觉得,咱们同学一场,球场上又是队友,有忙得我帮,我能帮得上,该搭手就搭手,不应该计较太多。可是现在不行了——”
为了彰显气势,彭扬将手重重撑在桌面上,“你让我帮的这个忙,我突然发现,我帮不成,也没必要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