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是看到他们出了戏园,可距离太远,我没看康平的头发有没有被压平,确实有点好奇他的头发是不是塌下来了。
他略顿了一下,平和地说:“康平他莫得顶多久,老板说是要他吃教训,可每回都不会罚过半个时辰。”露出了一丝不解,却还是耐心回答了我:“至于头发,莫得事。”
“哦哦!那就好。”我点头走着。
我们到了方老板的家的大门外,他先侧过身来,对我说他去开门,随后转身走几步,上了台阶。
见他开了院门,我快步走过去,在他的示意下,我跟随他进了院子。
院子里确实很大,不过也很冷清,完全不像电视剧里那些大户人家有下人走来走去什么的。
院中央有一个很大的白色石头做成的水缸,水缸又矮又圆,水缸口感觉很大的样子。
我快步走到水缸前,弯下腰,低头看着水缸里意想不到的画面——水底的沙土上晃荡的绿草在配合着红色的小鱼在水里舞动,浅绿的水色让鱼的身上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绿色。它们融合得很好,包括沙土上的石头,它们就像这里的原住民,在这里快乐地生活。
我看得有点入神,这是我没见过的画面。
不清楚里面草是什么草,鱼是什么鱼,我还是觉得很好看,生机勃勃的。
念宁走到我身旁,没有言语,弯腰拿起水缸上面放着的一个小碗,抓起碗里的什么,朝着水里扔了下去。
一瞬间,平静游动的红色小鱼突然游向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就是东西掉落最多的地方。
我好奇地直起腰,看向碗里碎碎的东西,它颜色是黄色的,我有点眼熟,不太能辨认它是什么。
“这是啥?”我手指了指碗,抬头问他。
“吃剩的馍”他把碗放回原处,看一眼水缸,笑了一下,说:“便宜它们了。”
鱼们还在争抢水里的食物,我看碗里的馍还有不少,有些疑惑为啥不多给它们点?
还没等我问,他就迈开了脚步,看向我:“来,进去再说吧。”
我看了看为了食物而拼搏的它们,点头说:“嗯好。”
客随主便我还懂的,让我进屋我就先进屋,有机会再问。
他让我进的就是鱼缸后边大概十几米的院里的正厅。
他领我走进去。
跟他进去之后,看到正厅的布置很像那些影视剧里的装修风格,看上去又比部分影视剧里的装修更加精致一点。
就是那种俗气的精致感,和挂的正中间的那幅清新淡雅的愿神画图完全不配。
不和谐的地方不止这个……
“坐吧,老板说不用客套。”他微微俯下身,将手伸向食盒的提手,握住一边,“我来吧。”
“……哦。”我回过神,慢半拍地松开握着提手的手,转眼的时候才发觉方老板并没有在厅里。我收回手,疑惑地问他:“方老板呢?怎么一直没看到他?”
“我走前有人来说有小乔的音讯,他们应当是认人去嘞。”念宁走到一边两把椅子间的桌前,将食盒放上去,打开食盒的盖子。拿出装着粥的碗,转头说:“来,坐。”
“那他们啥时候回来啊?”走过去,转身坐到椅子上,看老板做的小菜正要被他拿出来,我问他:“为啥现在就拿出来了?现在拿出来,等会儿他吃就该凉了。”
“他陪玉娘用过了。”他把碗推到了离我更近的位置,抬头,笑着说:“他说这是给你备的。”
“给我?”我的眼睛越睁越大,心里感动和惊讶纠缠,感觉心口忽然热热的。
“是啊。”他把碗里的汤匙向我转了一下,“吃吧。”
他转动汤匙的时候碗里的粥也在跟着转动,打破原本的平面,粥上被划出了纹路。
“咋不动?”他推了推碗,“吃啊。”
我犹豫了一下,握住汤匙,点了下头:“嗯,谢谢。”
刚拿起汤匙,就看他走向靠着愿神画像的桌前,拿起香炉旁边的一个红色长条纸袋,从纸袋里拿出来三根香。
进屋就觉得怪,虽然大部分布置和正常的正厅没两样,唯一一点不一样的就是按理来说靠墙应该也放两把椅子,中间在放一张桌子,那样才是常规的布置。
可他家中间放的却是愿神的画像,画像下放一张桌子,桌子正中间是一鼎香炉,左右是点心贡品,好像愿神才是这家的主人一样。
有点像那种供台。
他用火柴点燃香,后把火柴和香一起放回桌上,退回原位,双手捏紧香,看似诚心地鞠了几躬,接着把香插在香炉上。
他插完香后转过身来,我对上了他看上去还算轻松的神情。
“你刚才是?”我瞟了一眼画像,露出不解的表情。
没给人上过香,不过也知道上香应该有属于它的时间,就算没有也不可能这么随意,转个身的功夫就把香上了,还真让我摸不着头脑。
“每日一香,老板定的。”他坐到了桌子那边的椅上,淡然地看向了墙上的画,“愿神护了老板和玉娘,日日礼拜也是应当的。”
“为啥说是愿神保护了方老板?”
我对愿神是越来越好奇了。
一个我从没听过的神,在这里却成了一个人深信不疑的信奉,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
他转过头,像是进入回忆,缓缓说道:“六年前他曾祈求愿神,让他重回自由身,不久之后洋人便来了,真叫我们得了自由。”
他说话时的眼神有喜悦、有开心,还有一股从内而外的淡然,种种情绪交汇下,我感受到了他得到自由后的轻松。
外面突然出现了鸟叫,我转头望去,有一只颜色灰黑的小鸟飞到院里,它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随即飞向我看不到的地方。
“粥该冷了,快吃吧。”
我稍微转动上身,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点了点头:“好。”
吃了一口温热的米粥,花生碎的香气,配上白糖的甜味,我感觉整个口腔都充斥着从没有体验过的口感。
米粒跟看上去一样不饱满,不过好在已经被煮软了,吃起来也没有很难吃。
可能是吃栗子糕的缘故,已经有了饱腹感,这碗粥的诱惑力对我就没那么大了。
念宁的坐姿没有方老板优雅,但一样流露出一种随性的自在,有种在泥潭里也能躺平的感觉。
六年前的事我只听常顺说过一点,我记得那天晚上他的情绪波动很大,那是一种旁观者没办法体会到的感受。
可念宁让我觉得六年前的事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次新生。
他的神情让我萌生一个不一样的想法,六年前的事,是不是不他们说的那么吓人?
手里的汤匙在粥里搅动,我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出我所疑问的答案,换来的却是他的回看。
“咋嘞?不喜吗?”他的脖子伸过来了一点,闻了闻,疑惑地说:“他说你应当会喜欢,难道错了?”
在他说完话后,我舀起一勺粥送到嘴里,边嚼边摇头否认。
他笑了笑,看了眼桌上的茶壶,提起茶壶的提手,站起来。
“你先吃着,我煮一壶茶。”他稍有停顿,随后说:“吃完别急走,老板说要把编好的小玩意给你。”
他在我含糊应声后走出正厅,我的视线随之移过去。
他的身高好像比方老板高点,走路的仪态也差点,但又有相似的地方。
我带着问题继续吃粥,粥里不多的花生碎就像我脑海里的疑惑一样零散,直到碗里的都被吃了干净,脑袋里的疑惑都没有想清。
老板做的小菜也很清淡,干吃也不会觉得咸。
有点看剧小零食的味道了。
可惜眼前只有愿神的画像,没有长长方方的黑框。
“你真的那么灵吗?”我问完后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傻,笑了一下,夹了一根盘里的小菜。
“要祈愿吗?”
和声音同时进来的是一股清新的香气,我放下筷子,稍微侧身看了过去,看见念宁手提的茶壶还冒着热气。
“灵不灵要求过才晓得”他走到桌前,给他那边的茶杯倒了半杯茶水,接着把茶壶的壶嘴冲着我这边,给我这边的茶杯也倒上了茶水,“问是问不出的。”
他把我喝完粥的碗放回了食盒里,之后把茶杯推向离我更近的位置。
“谢谢。”茶水的热气蹭蹭上飘,我隔着白蒙蒙的雾气,问他:“方老板经常许愿吗?”
他的意思愿神应该很灵,再结合他的话,应该是经常许愿才会得出的结果。
难道真的很灵吗?
“他只求过两回。”
“两回?”
“嗯。”
“……都实现了?”
他轻点了下头:“是。”
惊讶地往桌上靠了一下,差点把茶水弄撒,我赶忙挪了挪茶杯,之后抬头看他。
“那那两次都是什么愿望啊?”我用我剩余的理智问出了问题。
如果其中一个愿望只是过年可以吃到棒棒糖之类的,那另一次就只能算作巧合。
除非方老板的另一个愿望没有那么普通,我才会相信真的有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