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着往前挪了几步,他稚嫩的眼神被我看得更加清晰。
“那他给钱的时候你咋不谢他呢?”
“他扔了钱之后一个大哥哥从那边出来,叫了老爷,我莫赶得及。”他苦恼地说。
从他的动作再加上他的话,他说的应该就是祥云园。
我往那边看了一眼,问他:“那你怎么不过去等?不怕人走了?”
小朋友低下了头,捧着碗的手都落在了腿上。
“我脏,会脏了老爷的营生……”
听出他的自卑,我的心情也突然低沉不少。
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低声叹了一口气。
街上的人流量没有因为快到黑夜而减少,反而比白天更热闹的很多。每天都是一样。
可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小小的他。
他缓慢抬起了头,缓慢开口:“姐姐,我说错话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努力将笑容重新挂回脸上,伸手捏一下他没有多少肉的脸颊。
他刚才好像说的是营生,大概不是说戏园子。
“那个老爷是做啥营生的?”
祥云园左右两边都有店,如果他说的不是戏园,那就是在它左右两边的店面。
他思考了一会,晃了晃脑袋:“不晓得。里头有香味,有老爷会带着夫人去里头。”
我更好奇了。
老板是个男人,里边还有香味……
“你说的那个老爷不会是——”我迟疑地伸手指向祥云园旁边的桂云阁,“戏园旁边的老板吧?”
他快速点了点头,笑着说:“恩!是那个老爷!!!”
我的惊讶不亚于一早起床听说我是皇阿玛在大明湖畔的女儿。
“怎么可能!”
“恩?”小朋友好奇地歪头看我。
天上的月光融进身后的昏黄,照亮我前往居所的方向。
我踩着不属于我的影子,回到不属于我的地方。
每次走进这个胡同我都会想,我要“回”哪儿去?
我自认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每次走在这条黄土道的时候,我心里就会莫名的难受。
不论我在这待了多少天,不论认识了多少人,我始终都没办法承认这是我的家。
因为这里没有我对于家的归属感,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恶作剧,每次我有一点顺利的感觉,都会有人给我泼一盆冷水。
而那个莽夫就是执行人!
我手轻轻揉着腰窝,咬牙和影子一起转身,眼前是我暂时的居所。
下午被那父子俩推开的门,现在的开合宽度刚好容纳我的进入。
没想到他们俩还帮忙关上了门。
感谢,替我省了不少劲。
看来“恶作剧”挺会挑时间的。
大多时候小秀都会在墙边等我,可现在墙边却不见小秀的人。
我借着月光在门边来回张望,隐隐看到水缸后面有个小小的影子。
我起了逗她的想法,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碍于腰不太方便,只能用脚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屁股。
“啊!”她大概是被吓一跳。
“是我。”我伸手要去拉她。
见她往前面一窜,以为她要扑倒,我想伸手拉住,她却手撑住了地面,回头看向我。
她定睛看了看,呼出一口气,朝我走过来,说:“姐姐。”上身前倾,脑袋靠近我的肩,轻柔地蹭了一下,埋怨似地说:“姐姐吓我~”
我自然摸了摸她的耳边。
“谁叫你像个团子一样,脚步声都没听到。”
她闷闷地哼了一声。
没等我问她为啥蹲着,就听到从屋里出来的女声:“小秀,是你姐回了?”
她靠在我肩上的脑袋挺了起来,大声叫道:“啊,姐姐回来了!”
“进屋,外头冷。”她喊道。
“哎!”小秀身子挺直了几分,梗着脖子说。
她站起来的时候还蹦了一下,不知道为啥这么开心。
我用手按住腰窝,忍着痛感站了起来。
小秀靠近我一点,目光定在我护着腰窝的手上。
“姐,你咋了?”她的指腹触摸我的手背。
“没事。”我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她的小手,牵着她往屋的方向走。“她咋还没睡?”
“不晓得。”
“哦。”我走上了台阶,顺手拽一把小秀。
走到床边前,小秀不知道为啥时不时会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是想对我说什么。
到床边,小秀彻底禁了声。
“……娘。”我说得应该很勉强。
当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愿意和那个人有任何接触的,可现实又不得不有接触。
许家嫂子后背靠着枕头,侧过脑袋,神情看不出喜怒。
我感觉到小秀要脱开我的手,我顺着她松开手,看她爬上了床。
“你忘了娘咋与你说的?”月光大概映出她的表情,我看出她的不理解。她停几秒,似乎有几分不悦:“男人咋会晓得女人家的事,你与张大夫说那,不是败了他家对咱的好,觉着你是个多事婆娘。”
她说的话让我很不开心。
我护着腰窝拉过床边不远处的小凳子,忍着疼坐了上去。
“他是大夫,我让他看看你吃的药不应该吗?什么女人家的事,难道不是人的事吗?”被踹的疼我还能忍,可她说的话我真的不能忍。
她的视线下移,脑袋也跟着低下去。
月光虽能照进屋里,我还是难以看清她现在的表情。
“手咋按腰不放?”她搭在被子上的手压住被面,上身前倾,朝我看过来。
她眼神比刚才柔和不少,语气更有种陌生的熟悉感,好像初次见到她时她的口吻。
小秀在她问完后跳下床,小跑到我身边,拉过我在腰窝的手。
“姐姐,真莫得事吗?”
小秀长得像她姐,更像她妈。此时的表情就像复刻了许家嫂子似的,只是更加外放。
也许因为小秀的手是暖的,我感到一股很突然的暖意。
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闪到腰了,没事。”我磕磕巴巴地说。
许家嫂子停下要掀被的动作,双眉舒展了不少,我仿佛还听到一声棉柔地吐气声音。
“等一下烧些热水,娘好给你用热水敷敷。”她靠回枕上,轻声说。
我双唇微张,猛然站了起来,握着我手的小秀也被我带了起来。
面对疑惑的二人,我抠了抠手指,说道:“我忘了买火柴……”
怪我!忙来忙去忘了暂住地还有两个原住民等着吃饭!
她抬起胳膊,对我招了招手。
“小又,来。”她语调平和,也看不出有生气的迹象。
低头看到正抬头看我的小秀,我反握住了她的小手,带她一起走到床边。
小秀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上床。到床里,看样子她应该是趴在她娘膝盖的位置。
许家嫂子往外挪蹭一点,伸手拉过我的手,又把我往前拉了拉。
看出了她的想法,我坐在了床边。
她将我的手放在她半圆的肚子上,轻轻抚摸。
“不打紧,你的活多,总会忘些的。”她语气可以说是温柔,手上的动作好似安抚。
望向她被月光打亮的眉眼,我似乎产生了错觉——为什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家里的事你忘便忘了,做错也不打紧。”她唇角微起,双眼却无笑意,语气淡淡柔和:“你在家做错娘也不怪,可你不能在外头太惹眼啊。张宴生是你以后的男人,咋可在他那里话多事多,若你以后生不出儿子来,他娘给你寻了方子,你不愿,找男人说状,到时叫家婆晓得嘞苦的是你啊。”
听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停顿了一下,连同手指都直了点。
刚开始听她说的时候我是懵的,因为我都忘了许又和张宴生的关系,毕竟我也是下午才知道的,能记住才怪。
又不是我结婚,能记住才怪。
手被轻捏了两下,听到她问:“小又?晓得了?”
我的手指微微屈起,指甲边扣着被面。
“以后再说吧。”我挤出了一丝笑。
如果月光能照到我完整的脸,许家嫂子一定能从我的脸上看到十分勉强的苦笑。
“就今儿个说!”她略严肃地说。
手背上的温度消失,我垂眼看去,见她将双手撑在两侧,然后蹭着正了正上身。
我趁机快速收回了手。
原本趴在妈妈腿上的小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我身边,她小手抓住我的衣摆,我微微歪头用余光看向她。
“婚事早便说好,既应了,就由不了你避着。”
我的视线再次移动,重新面对她这张脸,我脑袋里的问题忽然浮现:她说答应了,可是谁答应的呢?是许又吗?
拍床的声音使我暂停了思考。
“你知道我忘了以前的事,你跟我说定不定好,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啥,要不你跟我说说?”我试着问她。
我是有点打哈哈的意思,不过更多的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我心里不是没有猜测,可我猜偏了。
一直不问的原因是我不想让她感觉自己的女儿变化太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真的不想应付太多。
月光不会一直照亮同一个地方,也不会一直照亮她看我的目光,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却不知道她是怎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