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明摆着,云梦势单力薄,她若来,就是一块主动送上门的肥肉。
“她会来,一定会来!” 百里蒦的眉头瞬时舒展,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百里子佑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不出忧虑,也看不出喜色,眼中透露着早有预料的从容,和抛却红尘俗世的淡然。
“子佑,你以为如何?”
“很好。”
有的,只是乖觉,顺从,像一只天然无害的小狗。
狗这种动物,眼珠很黑,很大,眼神却是最纯白不过,澄澈如清泉。
“妞妞,妞妞,不要跑。”
街道上,一个蓬头小娃正在追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狗。路旁坐满了人,都好奇地歪着头瞧热闹。
小狗耷拉着粉嫩的舌头在前面疯跑,小孩儿撒开膀子在后边狂追。
忽然,小孩不慎撞上一人,不及反应,便被那人一把拎起。
“小孩儿,跑这么急作甚,撞到我没关系,可千万不能撞到我姊姊哦!”
小娃被她抱着,害怕得不敢说话。
有人替她说好话道:“丁香,别吓着孩子。”
她得以脱身,抬头,看见是两位好看的娘子,这才开口道:“我怕妞妞跑丢了,所以有些着急。不小心撞到姊姊,实在抱歉。”
就在这时,另一头有大汉抱着只小狗过来,笑声爽朗道:“妞妞,可得看好你家狗,天天往我这肉摊上跑,我剁肉,还得分心思给你看狗?”
小娃笑嘻嘻地冲过去,接下小狗抱在怀里。
“多谢大伯,我一定会好好教妞妞,叫它不要再乱跑了。”
汉子摆摆手,回身往来处走了。
丁香弯下腰,摸了摸小娃怀里的小狗,笑道:“怎么你叫妞妞,你家小狗也叫妞妞?”
别允也满脸新奇地看着小娃,期待她回答。
小娃仰着头,认真解释道:“对呀,妞妞没有名字,我把我的名字分给她,她就有名字了。我阿翁阿母也都同意过的。”
众人忍俊不禁,觉得这孩子实在纯真可爱,别允亦笑得乐不可支。
身后男子道:“多亏有公主仁义襄助,才使得流民有饭吃,有归宿。云梦郡能在乱世中偏安,公主功不可没。请受,下官一拜!”说着,他躬身行一礼。
见状,丁香挥挥手,放一人一狗离开。
别允虚扶一把,回他道:“顾大人这番说辞,我若认下,岂非冒领功劳?云梦有顾大人这样刚正不啊的官员,是云梦的福份,也是大家的福气。多亏有顾大人从旁协助,我们才能这么轻易将云梦掌握在自己手里。”
被称作顾大人的男子躬身道:“严郡守背主叛国,是为天理所不容,在下,从心而已!”
别允想着,还好云梦的官员之中有顾大人这样的清流,从不屑与严郡守之辈沆瀣一气。如此他们才能里应外合,不费什么气力,就将郡守及其同党禁锢在郡守府中。
“听闻,此前顾大人遭受排挤,仕途多有不顺?”
男人支支吾吾,拱手作揖,满脸为难的样子。
别允不及他开口,接着说道:“我保大人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困境。还望大人千万,守丹心赤诚。”
听她这样说,男子连连道谢。
“顾某无它,唯一片丹心尔!”
别允点点头,眼中全是对顾大人的欣赏,和对云梦以后越来越好的希冀。
她现在,终于有了某种视云梦为故土的情感。
她想保下云梦,想云梦日后越来越好,想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人,每一朵花每一颗树,每一只猫猫狗狗,都能灿烂地沐浴在阳光下。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忆起孟钦昀。
杜英说,她们过来时,途径之地饿殍无数。流浪、饥饿将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后来他顶着风雨,夜以继日地搭建草堂,将那些流落街头的孩子一个个都接了回来。
他那时想的,是否也只是要给他们一个家?
只是后来,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也就越来越没办法劝自己停下。
一如现在的她。身后站的人越多,越没办法退却。
所以,百里子佑不会退,百里蒦更不会退。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她,也只能倾尽全力,应下这一击。
前几日把控住严郡守后,赵谨岚又派人奔赴安平,言明此战无可避免。来往两千里路,她只需拖到援军赶到,就足够了。
今辰,百里家的大军再次陈兵城下,别允应声上楼,楼下的士兵个个挺拔。
看来,昨日淋一天雨,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队首的那个人,气势则更盛昨日。
“清平公主,看在往日情分的面上,我奉劝你一句,二十万大军,必定要从这云梦城中过。是军容肃正地走过去,还是不管不顾地闯过去,全凭你一面之词!”
“公主你可要,想快些!”
风摇动她腰间的组玉佩,玉横玉环急促碰撞,丁玲作响,像催促的警铃。
“百里子佑,你才应该快些想。悬崖勒马,你尚有一线生机。人皆言,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你若是执迷不悟,继续为非作歹,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百里子佑,想一想你们走来这一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百里子佑,你不是这样的人!”她嘶声冲着楼下喊道,怕自己但凡声音小一点,就叫不醒他了。
“陛下于宫中有难,我们此行,乃是救驾,公主说的话,某听不懂,某只是不明白,公主为何横加阻拦,迟迟不让我们入城。莫非,公主对陛下生了异心?”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让人莫名信服。
“乱臣贼子,分明就是图谋不轨,还谈什么救驾!”城内的官员看不下去了,怒斥他们。
百里子佑身旁的士兵中气十足地回道:“阻拦救驾之人才是不轨!”
那官员小声说道:“怎么办,这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同时,墙外马上的副将也坐不住了。
“小公子,还陪他们玩儿吗?要不要?”大军长驱直入。
“等着。”别允回道。
“再等等。”百里子佑道。
好一个等,好一个敌不动我不动。只是,知道的明白别允是在拖延时间,而另一个,不知又在等些什么。
“公主,就怕等不住啊!”那声音激昂发颤。
“只能等,就看我们,熬不熬得住。”她想,只能等,城中虽有布防,但与外面的二十万大军比起来,脆弱地不堪一击。
“小公子,我不明白,咱们到底在等什么!”另一道声音也有些捺不住激愤。
“你狩过兔子吗?”他不慌不忙问他。
“狩过啊,我箭术极好,从不落空。”
“那你应该没抓过活的兔子,活兔被困,为逃命,会无头苍蝇般地冲撞,最后,皆躲不过,死状荒唐。”
那人恍然道:“哦,小公子前日晚上将公无、公定两兄弟派出去,原是让他们提前带队堵北边出口去了。”
他想,之前经过的城镇,哪个不是横冲直撞直接入城的,怎么这回的这么麻烦。他更不明白,主公手下有二十万大军,为何不直接攻入城中,反而要每日来城下与那公主苦熬。
但军令如山,他也只能听从命令。
他侧目,偷偷打量右手前的小公子,身姿挺拔,眼神凛冽,冻得他后背汗毛倒竖。不禁腹诽道,这小公子的脾气也太古怪了,又冷又臭,像块冰疙瘩。
忽然,冰疙瘩动了,他调转马头,两人对视,副将心里发慌,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
“小公子,回去吗?”今日怎么就待这么一会儿?
“你不回,你去送个东西,就说,我们要投降,请他们的公主来营地受降。”他说着,抛出一白色物件。
副将手快接过,是块白布。
“啊?”他眉毛拧成个川字,没听错吧,投降?
二十万大军啊,投的哪门子降?这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搁这儿放什么屁。
“你若有疑虑,尽可以去问主公。”
冷冷的声音从后面飘来,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忙抱拳道:“属下遵令!”
城中,别允刚刚回到别府。前几日她一直在郡守府、驿站、南城三处跑,府医每日请脉都找不到人,而越到后期,保胎汤从配药到熬制都越复杂,他不得不亲自盯着。
幸而昨夜趁她回来时将人逮住,约定好今日晌午一定要回来。故她从城楼上下来,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这不,前脚刚踏进门,府医的问候后脚就跟哦上来。
“哟,您还知道回来呢!还是说我老头子老眼昏花。这公主都变成神仙飞走了,我怎么还能见着人影呢?”府医边说边揉眼。
“哎,紫苑,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眼花了?”
紫苑最近都在同侧夫人一起准备接生的东西,平日还要跟接生婆和府医学着如何照顾刚生产的妇人和婴孩,故而不常随别允出门。
此时见了别允,连忙快步上前,挽过她臂弯,歪头同老头争嘴道:“老头子,瞎说什么呢,有这功夫,不如理理你那一头白毛,乱得跟鸡窝呢。”
她说着,转头看别允,见她被自己逗笑,心情顿时愉悦。
府医诤道:“这,我这,还不是找不到人,急的吗!”
别允无奈打断道:“是我不对,既然我回来了,要不然,咱们快些进去把脉?”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云梦城固然重要,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也同样重要,二者不分孰轻孰重。
故而她时时提醒自己,万事要小心,片刻不曾疏忽。唯恐行事之际稍有不慎,磕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