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漼渊愣在原地,足足两息时间。
意识回笼时,脚已经踏出去,向身后笼罩在阴云中的厢房走去。
“谢画师,渊这厢有礼。”
李漼渊心心念念仙女姐姐的消息,加之身后有李相因跟随,一时顾不上害怕。“谢画师,您在哪里?”
面前有左右厢房,天知道里头有什么东西,他不想一一打开门确认。
万一是个开门杀呢。
静默一瞬。
丝风也无的夜色中,响起“吱呀”一声木扇开合声音,有一扇紧闭的窗扇慢悠悠打开,洞开之处有光亮一闪而逝。
“这里,你来吧。你自个进来,走窗户。”
身后仆从脸色一凝,“哗啦”抽出腰间兵刃,目光如炬,紧盯眼前。
“李大郎君若是不愿,就请回吧。”
窗扇吱呀吱呀,开合的幅度愈来愈小。
李漼渊心中一悸,说不出什么感觉,心底有股子冲动,一种格外焦急的迫切感,使他直愣愣开口。
“谢画师所言,渊不敢不从。”
他不顾身边人劝阻,将李相因手中的漆盘接在手中,步履轻轻,走至窗台。
腰高的窗台拦住去路。
李漼渊估量一下,无奈笑道:“谢画师,渊身弱,可否助渊一臂之力?”
贴在墙面的宋蕤:……
黑暗中烛光噼啪一声。
从窗台斜侧,伸来一只修长大手,比李漼渊手还要修长,隔着一层手套,也看得出筋骨分明,修长有力。
李漼渊:不是说这谢画师是个女郎吗?这样大的手一看便是个男人。
正当他心生被诓骗之感时,方才那道声音又道。
“大郎君,谢某仆从愚钝,还望大郎君切莫怪罪他的怠慢。”
李漼渊心下一松:原是谢画师的仆从。
他放下心,正欲伸手借力。
“……?”
却不料,那只大手径直越过他抬起的手臂,落在他左肩。李漼渊肩头一紧,眼前景色剧烈一晃,薅着他脱离地面。
再回神时人已经越过窗台,与一个破衣烂衫,浑身狼狈的高大男人面面相觑。
李漼渊看这男子收手,而后畏畏缩缩回到一个身形圆胖的人形身后。
“可是谢画师?”这人形长得颇为珠圆玉润,从头到脚浑然一体,看不出腰腿界限,这是至今以来,他见过的最为富态之人。
李漼渊压了压眩晕感,屋内陈设简单,一副桌案,两把木椅,桌案上油灯暗淡。
“李大郎君,百闻不如一见,果真长了一副国色天香的相貌,见大郎君一面,就是让谢某去死,谢某也是瞑目了。”
谢画师的嗓音喑哑不明,带着刻意的伪装感。
“谢画师,慎言。”李漼渊冷着脸,显而易见的,他被冒犯了,面上很是不悦。
“是呢,是呢,是要慎言,郎君可是出身东都李氏,身份高贵。”暗色的烛光打在谢画师纯白面具上,说出的话阴阳怪气。
“来吧,小郎君,请坐。”谢画师体态虽圆润,身姿却异常的灵巧,三步并作两步,作势要去搂李漼渊细腰。
“混账。”
李漼渊躲开一步,惹不住怒骂出声,白皙双颊飘上一层绯红,在暗色中活色生香的艳。
谢画师呆立在原地,貌似看呆了。
“来人……”李漼渊心头火起,此人品性恶劣,色欲熏心,不可深交,不可与之为伍。
“唔唔……”
他抽身便要唤人,却被闪身到他身旁的高大仆人,堵上嘴,困住手,丢在木椅上,四肢百骸都跟着隐隐作痛。
“呜呜,呜呜呜。”
李漼渊脸颊,手腕一阵摩擦的刺疼。
“哎呀,你这恶仆,怎得将人绑起来?如此不知礼数,郎君千万要怪罪谢某。”
宋蕤惊呼一声,笑眯眯地凑上前来,指尖挑起李漼渊下颌。
仔仔细细端详他眉眼五官。
“郎君生的俊俏,谢某一见就觉得欢喜。谢某一向知晓自己自制力极差,又喜欢美人皮骨,本不想招惹李氏,谁知道小郎君不知死活,自个送上门来。”
宋蕤尽心尽力走着剧本——恶霸主人与不弱小却无助的仆人。
这是在圆前头拒绝的谎,形成一个逻辑闭环。
当然还有另外目的。
嘻嘻,宋蕤势必要将人恶心透顶,再不想着找什么劳什子谢画师作画。
“小郎君辛细皮嫩肉的,谢某我啊,最喜欢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白皙如玉的颈项,染上淡淡的红晕,李漼渊狠狠打了个寒颤。
眼尾被逼出一片湿润和可怜的红,泪意沿着眼角下滑,沾染他的鬓发。
宋蕤有种绝望感和荒诞感。
不会吧,不会吧,你可是李氏公子,你的高高在上?你的威逼利诱呢?
她觉得李漼渊在演她,并且她有证据。
“小郎君,你怎得哭了?莫不是被谢某一片痴心感动到了?”李漼渊心中苦悲,觉得自己今日即将清白不保。
呜呜呜,他要为他的心上仙子守身如玉的。
他动了动手腕,那仆从绑得实在结实,他挣脱不开,面前那个胖画师距离他太近,李漼渊很难受,又躲不开,生无可恋又怒上心头。
手下俘虏对敌寇怒目而视,双目柔软,视线湿润,毫无杀伤力。
宋蕤饶有趣味。
“小郎君,怪就怪你自己,想不开非要来招惹谢某。”
宋蕤端着姿态,收回手,仔仔细细将随身的小包裹打开。
包裹中放着最寻常的笔墨纸砚。
“百家家主和家主夫人都与你方便,威逼利诱谢某,还当你是个期男霸女的混世魔王。”
宋蕤端坐下,上下打量一眼李漼渊的可怜样儿,落汤鸡一般,冷笑一声。
“如今看来,什么混世鸟魔,明明是个是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绣花枕头。”她下巴一抬,冷酷无情。
“愣着作甚。”
木木愣愣的恶仆看过,黑沉沉的眼眸深邃而专注。“将他手上的绳子取了,堵上嘴,给他纸笔,让他写。我倒要看看,他心上人,是怎样的天仙儿人物?”
“若是他不乖顺,挣扎起来,直接打晕了,捆上手脚,自生自灭去吧。”
她笑得张狂,面具处唇角处烛火映照,闪过一抹妖异鲜艳的红,似裂开的血盆大口。
没料到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李漼渊缄默一瞬,收起了等人一松绑,拔腿就跑的打算,虽然跑掉的可能性聊胜于无。
心道,静观其变,等他看到画像,就,就拼死抵抗。
嗯,势必不能丢了清白!
“无异议的话,便写吧。”宋蕤轻佻叩了叩手指,“给你一炷香时间,大郎君,写快些,香灭收纸,限时考核,你若是写不全,这笔生意便罢了。”
沉默颓废的高大仆人在桌案上点燃一支香,线香冒出清淡的青烟。
宋简腰间破碎的布料摇摇欲坠,露出里头同样破旧的内衫,宋蕤眼角一抽,忍不住道:“你转过去,莫要让我看见你。”
破衣烂衫的,看得她心梗。
出门前,宋蕤本意是要宋简扮演一个虚荣豪横,受尽贪图色,欲的谢画师宠爱的男宠。
阿兄板着一张脸,两人讨价还价,最终形成这样的剧本,他要扮演沉默寡言,受尽欺压的仆从。
宋简原话:穷人比富人好演!更何况,……他只穷过,并未富过。
宋蕤:无法反驳。
高大仆人默默转过身,主仆两人间的氛围极为诡异,有一瞬间与李漼渊四目相对,视线阴郁麻木。
这主仆二人之间的气氛的确古怪。
李漼渊活动下僵硬发麻的手腕指节,稳住身形,轻轻摩挲自己发酸的大腿肌肉,脚腕被束缚之处,血脉不通,传来刺痛麻木的感觉。
桌案上整整齐齐,砚台在左,细毫笔在右,墨条轻巧搭在笔杆之上,形成个极为容易滚动的姿势。
“写吧。”
宋蕤戴着手套的指尖,轻点在桌面。李漼渊俊美精致的眉眼蹙起,飞快写下两字,展示给宋蕤看。
“写何?”
“大郎君请谢某作画,要绘何人的画像,便写何人的外表长相,性情习惯,穿衣打扮,行事风格,一切有关此人的描述。”
李漼渊细白如葱的指尖慢慢研开墨,墨香清雅,墨汁细腻,闻之丝毫没有墨的焦臭味。
宋蕤:“可明白了?”
李漼渊默默点头,提笔写得飞快,字迹。
宋蕤微眯起眼,轻轻描绘李漼渊眉眼。
桌案上轻轻放着一张半生熟的宣纸,细致地在纸上勾勒出轮廓五官。清澈水润带着红意的一双猫瞳,湿红微抿的唇瓣,遮掩在袖口下纤细流畅的手腕……
宋简偷偷装过头望宋蕤,她伏在桌案,神情专注,手腕沉稳,就着一豆火苗勾勒描画。
那些夸张臃肿,掩饰提醒的妆扮,在他眼中分外可爱。
眸光再回到李漼渊身上,他正姿势笨拙,挪动双腿从左到右,偷偷放松腰间力道,坐得多少舒坦些。
宋简有些感激他今日请谢画师作画,见他蠕动艰难,便抬腿一脚。
李漼渊手腕一抖,顿觉小腿酸痛,笔尖的墨登时泅开,糊了一片。
李漼渊怒目而视:……好好看清楚,他没逃!没挣扎!作何踹他!他不是路边的不倒翁,谁看见都想揣上两脚,他心里闷了一股子怒气。
一炷香燃尽。
宋蕤抬眼,那一瞬间,李漼渊抬手去拽口中布条,宋蕤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闪影,李漼渊便重新被捆上手脚,跌回木椅。
木椅护手坚硬,硌在腰间,直让李漼渊眼前一黑,半晌缓不上气。
“他不会要寻死吧?”
宋蕤见此,悄摸摸凑到宋简耳边询问。大户人家的公子爷心理素质不会如此差吧?
李漼渊这一阵,只剩出的气了。
宋蕤俯下身,看进他水淋淋的眼底。
“喂,你是要寻死吗?你若要寻死,我便要将你衣服扒了,就当日行一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