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忆将四周的人一一扫过,对正中的干瘦中年人,道:“二叔。”
徐游之,徐若晨的父亲。不过在陆拾壹的印象中,徐游之很是宠溺徐若天。徐若天如今的顽劣,徐游之要占三分功劳。
“拾壹,听说你拜入剑宫了。”徐游之端起笑容,他对陆拾壹的印象还停留在一年前离家时,若不是相貌没变,险些没敢认。
陆时忆点头,“听说二叔要将陆家的钥匙当面交给我。现在我人来了,钥匙呢?”
徐游之心道果然,但他肯定不会真将钥匙给陆时忆。能哄她自己回去最好,徐游之道:“先进屋吧,我们有阵子没见了,正好说说话。”
陆时忆微微一笑道:“也好。”
几人到屋中坐定,徐游之身边的五名武者也跟着一道进屋,站在陆时忆四周,相互呈暗中呼应之势。
陆时忆只当没看见。
徐游之一边叫人上茶,一边对陆时忆道:“听说前阵若天和你闹了点小矛盾。”
“徐若天和你们说了。”
“拾壹,听二叔一句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矛盾说开就行了。”徐游之摆出副长辈的姿态,又对徐若天使眼色,“若天,你说是不是。”
陆时忆道:“二叔说的一家人,是指徐若天让我于酒宴中舞剑,供他与狐朋狗友取乐,还是冬日里潜入湖底寻孙家小姐掉的珠花,抑或是这一年在剑宫里将我当做奴仆使唤,呼来喝去?”
陆拾壹的记忆里,徐若天干的荒唐事远比陆时忆说的离谱,这些不过是能说出来的罢了。
虽然徐游之觉得都是小孩子玩闹,此时也只能假意安慰陆时忆,“若天是不懂事了些,我回头肯定好好训他。”
正好这时茶端上来,徐游之对徐若天道:“若天,快给拾壹倒茶赔礼。”
徐若天先是立马说不,见一向宠他的徐游之脸色沉下来,想着以后陆时忆总归要任他摆布,才暂且忍下一口气,顺着徐游之的话,给陆时忆端了一杯茶,含含糊糊道:“以前是我错了。”
“听不清。”
徐若天险些要摔碗不干,道:“陆拾壹,以前是我徐若天错了,我给你赔不是。”
陆时忆没有伸手接的意思。
徐若天举了半天,胳膊开始发酸,端不住的茶碗抖抖霍霍,茶水溅出,烫得他一缩手。
“啪!”
茶碗砸落在地。
“陆拾壹。”徐游之忍不住警告道,让她差不多行了。
陆时忆道:“二叔,这茶我实在是不敢喝。”
徐游之心中一紧,被她看出来了?不应该啊,这迷药可是他特意买的,连上品武者都察觉不出。
“徐若天能在考核里捅我一刀,他敬的茶我实在是不敢喝。”
陆时忆的话唤起徐若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恐惧,惊慌道:“我要是、我要是捅了你一刀,你还能好端端坐在这。”
“对啊,这是为什么呢?”陆时忆盯着徐若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徐若天,你觉得为什么?”
徐若天手上一凉。
陆拾壹的手指很凉,血却是温的,又腻又滑。
徐若天惊恐低头,仿佛看到陆拾壹沾满血的手指枯枝一样攥住他的手腕。
那个沉默寡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就这样死死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
徐若天,你不得好死。
徐若天猜她想说这个。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嗬嗬”发出声响,这就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声音了。
短剑没入太深,徐若天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把短剑拔出来,陆拾壹失去了支撑,就这样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没了呼吸。
对,没错,陆拾壹已经死了。
那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谁?
“这一刀可真疼啊。”
仿佛自九幽地府传上来的声音,带着寒意。陆时忆眼中没有一丝眼白,如同寻仇的厉鬼。
徐若天战战兢兢,不明液体自他的裤脚渗出,散发出骚臭味。
陆时忆用最快的速度后退,皱眉。
不知是哪个武者没憋住,发出半漏气的笑声。
裤腿热乎乎紧贴在身上,唤回徐若天的神智,提醒他发生了什么。见其他人神情各异,徐若天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大吼一声,要伸手去抓陆时忆的衣服,陆时忆闪身避开。徐若天还有些脚软,一个没站稳,面朝下扑倒在地。
徐游之半黑的脸整个黑了。
原以为是积怨,却不想还有这种事。但正如徐若天所说,陆时忆好端端坐着,显然没什么大事。
“这样,我替若天向你赔不是。”徐游之果真站起来,倒了一碗茶,脚步绕着徐若天走,递到陆时忆面前,“拾壹,二叔的面子你总要给吧。”
陆拾壹没了性命,竟还要给徐家一个面子。
简直无药可救。
“这茶我就不喝了。”陆时忆道:“钥匙给我,我时间不多。”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了。”徐游之也没了耐心,冷道:“把她绑起来。”
陆时忆周身被数道气劲锁定。五名徐家武者同时出手,封住陆时忆四面的退路,还有一名在旁策应。
对于拿下陆时忆,徐游之信心十足。这次跟过来的武者都是中品以上,还有一名他精心培养的心腹,已达上品武者境界。
眼见就要触及陆时忆身体,陆时忆周身却环绕起盘旋的火柱,这几名武者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火龙一起,下意识就向两旁躲避。
“符咒!”徐若天惊叫,他是在场徐家人中对修真者最熟悉的,“她成修士了!”
凡人之力如何与仙法抗衡。
修士两字一出,有两名徐家武者当即调转方向,往屋外跑,但屋门却“嘭”一声关上。
这两名武者试图直接闯开门冲出去,一张符咒如箭矢般自他们中间射过,紧封于门缝。两名武者急刹不住,被巨大的斥力反弹回来。半空中,两人相互借力,调整了身位,避免撞到徐若天身上。
“她只有一个人,你们怕什么!”徐游之气道。
一名武者咬牙,完全放弃防守,以搏命的气势袭向陆时忆。但未等他近身,突如其来的狂风将他卷起,掼至墙上。
武者一声闷哼,自一人高的位置重重摔落,嘴角溢出血沫。
陆时忆指间,符纸翻飞,篆文笔锋如龙蛇游动。
徐若天目瞪口呆,“陆拾壹!修士不能对凡人动手,你想遭天谴雷劈吗?!”
“你还知道这个。”陆时忆道:“我既动手,便担得起后果。”
徐游之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钥匙,我把钥匙给你。”
陆时忆笑道:“你不给我我就拿不到?”
徐游之脸色惨白。现如今他只能期望有人能发现这里的异常,可他已将这四处的人都遣散了,如今是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推了。
“不过,你们这些人,非得死的也只有徐若天一个。”
陆时忆的话,让其余人心头一喜。
“徐若天如此不成器,但徐老爷子还是喜欢他。你儿子无意修道,却进了剑宫。看来徐家是要传给徐若天这一支了。”
“或者,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最后这句话,是对徐游之说的。徐家的暗斗就这样被陆时忆轻飘飘摆到台面上来。
“徐二爷,你可不能被她的妖言蛊惑。”刚刚那两名试图逃出的两名武者惊道,他们原就是其他两房的人,这次来也是徐家其他人担心徐游之搞什么幺蛾子。
徐游之暗道糟糕,即便今日陆时忆放过他,等这两名武者将今天发生的事传回徐家,他在徐家哪里还有立足之地。而陆时忆的提议是如此诱人,徐游之心念急转,突然低声道:“动手。”
“徐游之!你这个疯子!竟然帮着外人!”若是平时,他们起码还能逃出一名。可现如今房门紧闭,徐游之还有一名上品武者,这两名徐家武者很快不敌倒下。
眨眼间,屋内活着的只剩下三名徐家武者,两名站着,一名躺着。
上品武者道:“二爷?”
徐游之神色复杂,做戏做全套,他也得出点血才行,便沉痛闭眼,点了点头。
另一名中品武者还未擦干净自己武器上的血迹,腰后一凉,瞪大眼睛死于同伴的暗算中。
上品武者向躺着的那名武者走去。
徐若天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往屋门口跑,同样被斥力反弹回来。边用手肘支撑着向后挪动,边狼狈向徐游之哭求,“二叔!二叔,你不是最疼我——!”
徐若天的哭嚎戛然而止。
上品武者抽出刺入他心口的长剑,似乎冥冥注定,剑伤位置与陆拾壹的几乎一样。
一眨眼,屋里只剩下三个人站着,而陆时忆不过是站在一旁,说了几句话,两手干干净净。
徐游之嘲道:“最毒妇人心。”
陆时忆伸出手,道:“钥匙。”
徐游之将小匣子抛给陆时忆,其中放着一把样式古朴的钥匙,通体碧绿,入手清凉冰润。
六品*矿材,青晶石,有凝神静气之效。
的确是元婴期修士的东西,只是陆时忆现在修为太低,还无法通过这把钥匙读出府邸的位置。
陆时忆将钥匙收入手镯中,“徐家其他人的命我没兴趣,当年陆家的财产,你整理好,我自会去取,一枚铜板都别少。”
揭下门上的符咒,推门而出。
身后的徐游之开始痛哭,“若天啊!你怎么死的这么惨!那两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抢走钥匙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