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登上平台，平台沿山势转折，台阶呈“之”形向上。
陆时忆刚踏上新一级的台阶便觉得不对，倒退两步重新退回平台，瞧着台阶叹气。
在考验弟子这点上，宗门长辈的奇怪趣味总是一致的。
谢廷玉学着陆时忆的动作在台阶与平台间来回对比，似乎在台阶上时身体变得沉重了一点。只是这差异过于细微，他开始没有注意到。
“感觉到了？每往上一个平台，登云阶给你们的压力就越大，越难攀爬。”卢凌风笑道：“算是一点小小的考验吧。”
黎曼曼明白自己体力在三人中最弱，忧心忡忡问道：“卢师兄，考验结果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走不到剑宫，那自然是入不了内门了。不过也没有时限，谁走完谁就是内门弟子。”
三人神情各异。
卢凌风笑笑，“走吧”
又走了快一个时辰，经过四五层平台，此时每人身上都像多背了二十斤重的负重。要是往常，这点负重自然不算什么。可不止体力，登云阶上内力消耗也会加快，黎曼曼估算自己剩余的内力，再望着看不到头的登云阶，脚步也越走越疲惫。
凭她自己一个人，肯定是走不到内门的。
心情焦虑时，黎曼曼突然觉得肩膀上一松，她的包裹被陆时忆取下背在身上。
“陆姐姐。”黎曼曼愣愣看着陆时忆，没想到她会主动帮忙。
陆时忆安抚性地拍拍黎曼曼的手臂，道：“走吧。”
被陆时忆的平静感染，黎曼曼安心了许多。也是，一天到不了就走两天，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黎曼曼用手帕拭去额上的汗珠，道：“卢师兄，还有多远呀？”
“快了，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个地方能休息。”
抬眼望过去，果然在前方枝叶缝隙里看到凉亭的尖角。
众人稍稍振奋了一些精神，稍稍加快速度，登上凉亭所在的平台，凭栏远眺，风光无限。
向下看，外门弟子的院落已变成数个小点，向上看，登云阶尽处仍隐没在云雾之中。
陆时忆被凉亭角落的半截石碑吸引了注意，这石碑与登云阶脚的石碑一模一样，碑文已然磨损不可辨别，侧面异兽与植物枝叶交织的花纹一直向下延伸进泥土中。
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陆时忆凝神，纹饰的部分在她眼中亮起，构成首尾相接的图案。
隐约弄明白这阵法的用处，陆时忆眼前一花，模糊看到一柄数人宽，高可抵天际的巨剑。
“铮——！”
耳边剑鸣浑厚低沉，陆时忆定住心神，纹饰暗淡下来，石碑恢复平常。
陆时忆思量时，身边传来略急促的呼吸。谢廷玉也注意到这块石碑，俯身在一旁观察。他额发已被汗水浸湿，面庞染上疲惫的红晕，若有若无的妖异感淡去，看起来就是个漂亮倔强的少年。
她刚刚只顾着黎曼曼，倒是疏忽谢廷玉了。
“你怎么样？”
谢廷玉飞快看一眼陆时忆，他自然知道陆时忆是中品武者，强过自己和黎曼曼。可他靠着陆时忆给的玉剑符才有拜入内门的机会，如果现在还要陆时忆帮忙，真显得自己像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我很好。”谢廷玉原先就很是忌讳这些，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对自己的气恼，“不用你操心。”
陆时忆全然不知谢廷玉心中所想，谢廷玉说不用帮，陆时忆便只当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不再多问。
黎曼曼在一旁暗暗叹气。
稍作歇息，众人调整好状态再次出发，无人注意石碑下的杂草中多了个不起眼的灰色包裹。
谢廷玉嘴上逞强，但黎曼曼一路有陆时忆帮助，现在他才是三人里状态最不好的那个。摇摇晃晃又向上走了几层，每走一步都在压榨最后一丝力气，两侧爬满藤蔓的岩壁在他眼中深深浅浅糊作一团，几缕细若游丝的暗红蜿蜒其中。
层层鱼鳞样的叶片之下，暗红力量接触的根茎泛黄枯萎。
这感觉……
诡异暗流扫得陆时忆脊背发凉，走在最前的卢凌风还没察觉，陆时忆却不敢冒这个险。
谢廷玉几乎力竭，但每当他以为就要两眼一黑倒下去时，却又多出几分力气。不等他细究这力量的源头，肩膀处传来一阵热流，带动他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内力。咬牙抬眼，原以为会看到陆时忆幸灾乐祸的脸，却没想她面色凝重，担忧道：“你别强撑。”
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没有一点伪装。
谢廷玉瞧着陆时忆心中一动，“你……”
见谢廷玉盯着自己看，陆时忆收回搭在谢廷玉肩膀上的手，甚至移动步子离谢廷玉远了一些。若不是担心谢廷玉体力耗尽，控制不了血妖妖力惊动旁人，她也不想凑过来自讨没趣。
谢廷玉将未说出的话咽回去。帮自己对陆时忆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自己明明还态度恶劣地拒绝了她。
他知道绝大部分人散发的善意都是因为自己的皮囊，但陆时忆显然不是。谢廷玉弄不明白陆时忆的想法，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她。明明对其他人还能虚情假意，装作温柔体贴，此时谢廷玉反而忐忑起来。
终于在陆时忆为他传输内力时，谢廷玉小声道了句谢。
陆时忆侧头，只见谢廷玉目视前方，似乎刚刚那声谢谢只是她的幻听。
有了陆时忆的帮助，谢廷玉状态好了不少。甚至有余力观察陆时忆，这一路上，陆时忆同时顾着他和黎曼曼两个人，又是输内力，又是分担包裹……嗯？
陆时忆肩头只有一个精致的刺绣包袱。
“你的包裹呢？”
陆时忆被他提醒才发现，道：“糟了，我把包裹丢在凉亭那了。”
不等其余人说话，陆时忆又道：“算了，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赶路要紧。”
黎曼曼道：“我们身形差不多，陆姐姐先穿我的衣服吧。”
陆时忆点头道好。
谢廷玉却狐疑起来，盯着陆时忆的背影，她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吗？而且，即便她是中品武者，到现在内力也应该消耗大半了，怎么还是一点疲态都没有，难不成她的内力是无底洞不成。
如果目光有实质，陆时忆怕不是要被谢廷玉盯穿了。谢廷玉只觉得对方奇怪之处越想越多，毫无头绪中陆时忆转过身，满脸无奈地伸手。
谢廷玉向后拧身避开。
陆时忆不明白他又怎么了，难道一直盯着自己看不是因为支撑不下去，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好多了。”谢廷玉卡壳半天，将语气变得温和些，才继续艰难道：“你顾好你……你听见没！”
陆时忆自顾自将手按在谢廷玉肩膀上，她听到了，但也只是听到了。无非是些内力而已，自她醒来，就不自觉按原先的习惯调整了呼吸和内力运行的方式，现如今她的内力只消耗了三成不到。
黎曼曼喘匀气，她现在顾不得用手帕，就着袖子擦拭汗意，“卢师兄，还有多远啊？”
“快了，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个地方能休息。”
转过一个弯，前方枝叶中，探出一个和刚刚经过的凉亭一模一样的尖角。
谢廷玉一向过目不忘，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无论是卢凌风说的话，还是凉亭尖角被树枝遮掩的角度。
黎曼曼道：“说起来这座山有这么高吗？”
外门的院落差不多在山腰靠下的位置，他们现在明明走了不止半座山的高度，登云阶的尽处却还是在云雾中。
谢廷玉若有所思道：“我听说江湖中有种迷踪阵，利用角度和光线让陷入阵中的人原地打转，却自以为是往前走。要是寻常武者都能布出这样的阵法，那修真者应该更容易。
黎曼曼眼睛一亮，道：“正好，陆姐姐的包裹落在了凉亭那。我们只要去前面的凉亭看有没有姐姐的包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卢凌风在一旁看他们讨论，他原以为陆时忆是有猜测才故意扔下包裹，但陆时忆此时却很安静，好像真是无心将包裹落下一样。不过也是，这里的阵法是自剑宫创立便有，每名内门弟子都要经历一遭。陆时忆只是一名普通外门弟子，即便陆家曾出过元婴修士，陆时忆也不可能在一开始就认出石碑上的阵法。
没准她真就是运气好。卢凌风暗道，也不错，对于修真者来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有了目标便觉得胜利在望，身体里涌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即便台阶给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强，一行人的速度也没慢多少，一鼓作气登上凉亭所在的平台。
同样的凉亭，同样的石碑，还有石碑下的灰色包裹。
黎曼曼心脏嘭嘭直跳，“那是姐姐的包裹吗？”
陆时忆上前捡起，笑道：“的确是我的包裹。”
黎曼曼看向他们旁边的卢凌风，“那卢师兄……”
谢廷玉试探伸手，手指从卢凌风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也是幻象！”
就在众人确信他们身处幻象时，凉亭，山岩，藤蔓都像墨水滴入清水一般散逸开。
空旷无边的广场上，数十人高的巨剑矗立。
“铮——！”
目光与巨剑接触，脑海中一声低沉激荡的剑鸣。
“比我想象得要快啊。”卢凌风一派轻松闲适，身侧有半截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