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昀丢下铜簪,抱臂嗤然:“就凭你这连邪神半招都挡不住的蠢妖,能惹出什么乱子?”
池幽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回忆着他救场时飒如流星的左手剑,翻身问:“功力既恢复差不多了,怎不告诉我?难不成,你还会顾虑我提早赶人?”
她身上,太香。
傅昀侧过脸,避而不谈:“我去一趟景星宫。”
邪神复出,天下存亡只在掌权者一念之间。无论是否还念着那些同闯江湖的快意,抑或同门相残的恸恨,他都得帮晏五撑一把。
池幽也是如此希望的,便道:“好。”
傅昀外出从不谈归期,往日知他要走,池幽总会道一句“我等你”,现下却只有一个“好”字。好像百年期满后,他归与不归,都与她不再相干。
唇角绷了半晌,傅昀既没多问也没多留,提剑出门。
他走后,嫣梨进来服侍池幽用药,问:“阁主不留傅公子吗?”
“不必留,”起身时,内伤外伤一起发疼,池幽却勾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我已经赢了。”
苦肉计果真好用,那只向往天空的苍鹰啊,终究还是被她系住了足踝。
*
晏五为神女重铸躯壳,傅昀便先代替他登上了紫极峰,筹备起道魔第二战。“玉京疯王”归来,文武百官都吓得心惊肉跳,那人偏还既不向着玉京旧部,也不为道盟新秀作主,左手弹剑,右手执符,毫无顾忌地代行起帝王权柄。
历经大起大落,他行事似乎还是从前那样不计后果的张扬肆意,实则却都是有意为之。晏五不方便以道盟世君身份决断的,他都能够凭着“一时心情”作主。
哪怕没有约定归期,傅昀却在次年冬夜找上了寻常阁。
寒雨淋漓,灯火暖融。池幽开门见他一袭锦衣,唤的是:“傅仙尊。”
“乱叫什么。”傅昀瞪着眼,熟门熟路踏入她独居的后院,手里提着地窖寻来的美酒,随口问,“晏五要办婚宴,你这儿的人手可借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因百年间早已养成了习惯,他从未察觉到任何不妥。殊不知,寻帮手这种小事,明明托人带个信来就好,何必不远万里亲自跑一趟?
池幽看得透彻,却并不点破,进屋点燃炭盆:“世君、神女于天下有恩,寻常阁自然乐于帮忙,我也同去吧。”
一向懒散的人主动要外出奔波,傅昀皱眉:“毒都解了?你这空架子的身板经得住乱跑?”
话不中听,暗含关照之意。池幽主动敬了他一碗酒:“残毒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祛除的,外出走动走动也有好处。”
傅昀一口饮尽,摔碗道:“不识好歹。”
次日天明,池幽便带着几个最擅梳妆的姑娘,跟着去了景星宫。
婚礼事项繁琐复杂,时间却卡得十分紧急。五城十洲的能人异士齐聚一堂,无论仙与妖、修士与凡人,都在一同为这桩举世瞩目的逆天良缘昼夜不停忙碌着。
池幽忙完一阵,捧着一段红绸走去窗边,嗔怪道:“人手是你借的,自个儿倒在旁边闲着,怎不替你师弟张罗张罗?”
傅昀同在寻常阁一样,单腿架在天下第一仙门的窗框上,事不关己:“我又不是他亲弟兄。”
“为神女分忧也是一份功德啊。”
“关我屁事。”
嘴硬至极,池幽反倒笑了,又换了一个理由:“那便当是体谅我腰伤未愈,劳烦傅少侠替我把这东西挂上?”
她说这话时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天真,傅昀古怪地看她一眼,终于接下红绸,足尖一踮登上高处。
织金龙凤翩然欲动,团锦双囍似流水瀑布般从门楼垂坠而下。池幽站在低处,伸手不及,正好被挂下的红绸兜头盖住。傅昀唾弃着嫌她反应迟钝,曲臂往回一扯——厚重布匹在他手下却似轻如细纱,在半空中反复起伏,如波浪铺展开来。
红绸尽头掀起一角,露出一副盈盈玉颜。这一刻,冬日暖阳恰在她衣袂鬓角的边缘勾勒一层柔婉绰约的金光,插满发髻的簪钗叮当作响,衬着赤虺族特有的红发红瞳,一片锦绣繁华。
从高处俯瞰,远处那个丰韵成熟的女子恍若倒缩成豆蔻少女,带着似曾相识的气质。他们各握着红绸的两端,像隔着忘川河彼岸眺望彼此。心弦似被身后的庆典奏乐挑乱,傅昀左胸突然有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竟直接脱了力。
绸布尽数落在地上,见他失误,池幽暗笑不止。
过犹不及,且先钓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