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配合着下方梅临渊的发言内容挥手致意后,谭盛风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化成了屋脊上的吻兽——主要发挥一个装饰作用。
不知从哪儿来的凉风顺着并不那么妥帖的制服缝线处灌进了谭盛风的领口,引得他背后一凉。
啧,要不监考的时候偷偷把保暖内衣穿在里边吧……
尽职尽责扮演装饰物中的谭盛风开始神游天外。
既然岳莫隐没有给自己打电话,那么应该是顺利找到了签到处吧?
那么他人在哪儿呢?
在保持身体不动的情况下,谭盛风开始用余光扫视下方的人群试图找到岳莫隐身影。
依照岳莫隐的性格,想必会待在一个并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地方暗中观察情况以把握全场吧!
……
好,不用找了。
毕竟在其他地方满满当当地坐了人的情况下,签到场内那个直径五米的真空区实在是太显眼了。
当谭盛风的目光落在坐在真空区中央的岳莫隐身上时,才发现对方竟一直抬头盯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难不成这才是刚刚自己背后一凉的真正原因?
自己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不应该啊?
不明所以的谭盛风这边刚陷入沉思,那边梅临渊就重新开始了他的讲话。
“以上就是全部负责监考本次初级考核的斩妖人,很高兴能向大家介绍他们。”
“你们或许听过他们的代号,又或许没有。”
“但这都不重要。”
他双手往身后一背,腰背笔挺。
“重要的是,他们的名号是可以被你们听到的。”
“我希望今天参加考试的各位,有一天能站在相同的位置上,被主考官大声地念出你们的名号,被下一代千万万个斩妖人听到。”
梅临渊的讲话还是非常有煽动性的。
况且能被司妖监官方选中并派来监考初级斩妖人考核的,本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总体来说,最后那句话是个相当实在的祝福了。
“当然,或许你们之中也可以有人站在这里。”梅临渊用手指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带着赞许的笑容说,“念出别人的名号。”
一番话下来,在场的年轻斩妖人无一不是心朝澎湃,齐齐地鼓起了掌。
单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后,梅临渊正式开始了“签到”环节。
他先是拿出一个密封的文件向周围示意了一圈,随后现场抬手将文件拆了开从中取出一个硬皮册子。
“接下来我会按照这本名册的顺序一一清点过去。”梅临渊将册子翻开,用手轻点着纸张的边缘,“被点到的考生,请临空运炁签下自己的名字。”
听到梅临渊这么说,在场的人群霎时间鸦雀无声,甚至不少人在用目光估算完坐在签到处最角落的考生与梅临渊之间的距离后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换成是跟风到碗里来集训之前的岳莫隐可能对此事还没什么概念。
可现如今,他已经不算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了。
如果给梅临渊的行为找一个恰当的类比,那么大概可以想象为一个人站在海边高耸的灯塔上,仅凭借空气中传来的水汽波动就感知到了几海里外跃上海面的鱼尾被同类啃食出来的缺口是什么模样。
所以这么比较下来,那天晚上在店里,梅临渊用于震慑岳莫隐的那一手还是刻意收敛了实力的。
虽然册子很厚,一个个点过去也很浪费时间,但在梅临渊强大的实力压制下,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直到翻过最后一页写有姓名的纸,显露出最下方深蓝色的硬皮底壳,梅临渊才将册子整体翻转扣拢,放到了文件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将头抬了起来,“我很高兴看到,没有人放弃这次考核资格。”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将由我来公布本次国家初级斩妖人考核的标准章程。”
*
“明天的笔试的举行地点就在签到处,具体座次会在现场进行随机分配。”
这很合理,毕竟章阜这小地方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地方能容纳下这么多考生了。
“本次考试题型进行了大量调整,删除所有填空和选择题,取而代之的是将简答题从三道增加到十大道,并从中拆分出更加细致的答题得分点。”
听到这话,岳莫隐心中一动,但却没有任何的表现。
对于他这种好学生体质的人来说,无论是考试形式是填空、选择还是简答,都只不过变着花样考相同的知识点罢了。
甚至在他看来,这种在一道有主题的大题中分层设置递进考点的方式其实更合理一些。
理论上是一种可以排除运气成分的好调整。
但很明显跟他想法相同的人是少数。
在梅临渊说完题目的调整方式后,有不少人显露出了极为不解的神色,只不过碍于梅临渊的实力和主考官身份不敢表露出来。
梅临渊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考生的神色变化,继续说了下去。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注意到了,但他不在乎。
“同时,本次笔试不用携带任何纸笔,直接在发放的答题材料上运炁写画作答。”
什么?!
这次,不少人都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如果说前边的内容还是在针对“笔试题目”进行调整,那么将“笔墨书写”替换成“运炁留痕”就完全超出了“笔试”的范畴了。
原本只是对知识的考察变成了对知识、运炁水平和体力的双重考验。
体力……
如果“笔试”和“斩妖实战”之间给足休息的时间,倒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梅临渊的下一句话就摧毁了这些人的小心思。
“笔试结束间隔一天后,考核进入斩妖实战环节。”
间隔一天?!就间隔一天?!
就算在不增加答题得分点的情况下,让一个中级斩妖人运炁把十道简答题的照着标准答案抄一遍也足以让他元气大伤。
而考生中又有几人具有中级斩妖人的实力?
对于他们来说,区区一天的休息时间根本缓不过来!
直到这时,梅临渊才施舍般给出了一句提示:“请各位酌情作答那些自己有所把握的题目,不要将体力浪费在虚无缥缈的‘运气’和评分人的‘怜悯’上。”
这话是在提醒说,如果考生在前一天的笔试中运炁过度,那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到斩妖实战的发挥。
初级斩妖人考核一共两个大部分,想要平稳通过的话,那就哪个都不能松懈。
“斩妖实战范围以签到处所在为边界点,向东南方向推进二十公里。”梅临渊继续朗声道。
“形式是双人小队。各位可以自行组队,也可以在现场接受随机分配。”
“小队击杀妖兽的积分会平分在小队成员身上。”
“就算其中一方中途退赛,剩余那人获得的积分一样会被平分。”
听到这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出声抗议:“这不公平!”
那边梅临渊连眼神都没分过去,“请问什么叫公平?”
“公平就是谁杀妖兽就算谁的。”那人鼓起勇气大声回答,“公平就是除了自身实力之外不受其他任何因素影响。”
“公平就是,大家统一起跑线,使用官方配备的法器。”
“而不是凭借分了个好队友或者投了个好胎就天生高人一等!”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甚至直接转头看向了于可璃所在的方向。
跟随着他的动作,不少人也朝于可璃所在的方向看去。
出身点将台这种名门正派,于可璃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甚至心态平和地操纵着身旁的人偶朝那人比了个爱心。
可梅临渊完全不为所动。
“所以呢?不公平又能怎样呢?”
“你可以责怪运气没能让你遇上高积分易斩杀的妖兽,责怪队友是个废物拖累了你的成绩,责怪自己没有好的家世作为支撑。”
“你可以责怪你能追责的一切,但归根究底,你只能责怪自己。”
“不、够、强。”
这话说得非常在理,而且掷地有声。
连岳莫隐听完都勉为其难地将目光从风到碗里来身上移开,看向了梅临渊。
说这话时的梅临渊给岳莫隐的感觉不再像是昨晚店里那个假模假样的“梅主席”,而是一个岳莫隐可以在那因为怒意而隐约开裂的眼角裂隙中窥得一丝真面目的人。
面对梅临渊如此强硬的回复,那人也不再言语,闷闷地坐了回去。
见没有人再有异议,梅临渊再度环视了一圈签到处的考生,“祝各位在本次考核中,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说完这话,他将身一转整个人从舞台上走了下去,就像是一个揽过身后旌旗下场的将军那样步履稳健。
与此同时,上方的监考官也没了踪影,就像他们亮相时那样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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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觉得监考官亮相这个环节纯粹多此一举。”一位双臂上扣着一双巨大拳套的壮硕男性斩妖人,哐当一下坐到了那相比于他身形太过于单薄的塑料折叠椅上,“明明第一天也没什么事儿,不如让我们多睡会儿。”
另一位背着巨型剪刀的女性斩妖人宽慰他道:“梅主席是这样的,说话和做事都比较讲究。”
“还有这个什么制服,也是越来越花哨,中看不中用,差点没给我勒死。”拳套斩妖人将拳套卸掉后猛然吸气收腹,趁机将腰间的皮带解了开。
这回剪刀斩妖人不站他了,神色鄙夷道:“完全是因为你这几年评上高级斩妖人后懈怠了,身形保持得太糟糕了。”
“你看看这二位的腰围,啧啧啧。”说话间,她一手叉腰一手平摊在身侧。
从拳套斩妖人的视角看去,有两个身影刚好被剪刀斩妖人托在了手掌上。
分别是“惊尘”谭盛风和“缚骨”楼致远。
拳套斩妖人撇嘴,“可拉倒吧,从刚认识缚骨到现在这么多年了,他就没胖起来过,整个人真就跟法器一个名,一把骨头绑在一块立起来的。”
剪刀斩妖人反唇相讥:“那惊尘呢?人家还专家级斩妖人呢,待遇好得不得了,人家怎么丰乳肥臀纤腰细颈的?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不够努力……”
此时,正用嘴叼着一处拉链锁扣试图解开胸口处死结绑带的谭盛风顿住了。
怎么人躺着都能中枪?
还有丰乳肥臀纤腰细颈是什么鬼??
在剪刀斩妖人猛烈攻势下,拳套斩妖人比了个抱拳的手势宣布举白旗停战,“打住打住,大家难得平平安安合作一场,禁止人身攻击和PUA啊。”
大获全胜的剪刀斩妖人抿嘴一笑,转移了话题。
“行吧,待会儿中午吃啥?就昨天你推给惊尘的那家店怎么样?大家一起?”
“我就先不去了。”谭盛风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推掉了这个饭局,“约了人见面来着。”
惊尘手上有一个被司妖监重点关注的新人这件事并不是个特别高级的秘密。
不然一个专家级斩妖人想要拒绝监考官这个苦差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剪刀斩妖人朗声一笑,友善提示道:“那你记得在主考官训话之前回来啊。”
把惊尘收纳起来,谭盛风拔腿就往外走,边走边说:“知道了。”
看着谭盛风远去的身影,剪刀斩妖人努努嘴,“说实话,从没见惊尘行动这么积极过。”
拳套斩妖人点头认同:“斩妖之外的活动,他总是兴趣缺缺的。”
“容我提醒各位一句。”将缠在手臂上的锁链“缚骨”取下,楼致远直截了当地泼了一瓢冷水,“别因为叫惯了代号,就忘记人家原本姓什么了。”
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走,饿死了,吃饭吃饭。”换回常服的拳套斩妖人一巴掌搂上了楼致远的肩,强行把人带了出去。
有关惊尘的讨论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了篇。
就像一枚被顽童远远掷入泥沼的卵石,被周围的黑泥包裹吞咽,最后缓缓沉了下去,摞在无数个与它相同的卵石上再也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