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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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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再入缃阳城,倒没了内侍的拦阻,许知州的马车过南横桥,顺利入了城门,车并不往西山渡口行,而是绕了往松山经西山的野路去。

亲自接应的是老徐,一身青布道袍,身量直挺,远远地坐于高头黑马之上,见了夜色中徐徐而来的香车,车上几个庄府的老家丁,见了掌事便勒缰停住,马蹄声答答,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这位官人,夜路难行,还请由在下指引。”

殷离被这音色触动,剥开一小节帘栊,便见夜色沉沉,府内家丁皆未举火,唯有车前一顶晦暗的红纱灯,映出那个木塑般的身影,宝儿已未语泪先流了,殷离低声,“有劳老先生。”

回家的路上,连风也是清甜的,殷离小心翼翼地往外看,黑茫茫的景色皆括在万字窗格中,天已有了微亮的迹象,衬出山乌黑的轮廓,她这夜归人只怕惊扰了这只蛰伏着的山神怪。

车轮声毂毂而停,老徐示意已到府内,她缓慢下辕车,便见府内迎在门前的皆是些老面孔,掌膳房的张厨子,账房老金,仆妇刘嬷嬷,见了她的模样,又是惊诧又是动容,小叶子长高了许多,怯生生地看一眼,当真是近乡情怯,见着殷离一身青衣道袍,恍然觉得变化了许多,直到见至那眉眼,还是旧人模样,她失声唤道:“娘子——”

说着便绞着帕子揾泪,孩子情真,大人们反来笑着打趣小叶子,“好了,欢喜团圆的日子,又惹出泪来,快快歇下了。”

小叶子见殷离笑,扑到人怀里,好生哭了一场,带起宝儿一个爱哭鬼,刘嬷嬷碎碎念,“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老徐吩咐下人皆休整了,夜半到府内,老徐张罗了些精致点心,唯恐人饿着,春醪居还是原有的装饰,花梨木桌上一尘未染,她喜爱的那些小玩意儿和话本子,皆被齐整安置在拣妆和书箧内。

再如何精妙的匠人来仿制这陈设,也及不上旧梦之居。

仿造出第二个春觉斋时,爹爹是否也有这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恍然之感呢?

小叶子喜滋滋的,一刻也不肯眨眼地瞧着殷离吃食,她叹一口气,“小叶子,你娘子我是人,非是魂灵,别瞧了,晚来不会乘风归去了的。”

小叶子期期艾艾地,“娘子……再不走了么?”

殷离拣一块裹馅凉糕细细食了,小叶子忙奉上木樨荷花酒去,殷离饮一口,笑道,“傻丫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是厮守百年的夫妇,也总有个分开日子……娘子也想回来的,只是……眼前还有些棘手事需处置。”

小叶子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瞧着人,“娘子再要走,也带上小叶子吧。”

她扑闪着大眼睛,“小叶子也想像宝姐姐一样,和娘子在一块儿。”

宝儿正拾掇衣物呢,听了小叶子言语,噗嗤笑出声来,意有所指瞧殷离,“再添上你一个,娘子的名声可不大好听了——”

晚间时候老金扣门,殷离整装随人来至账房,如今国公府虽失了庄图南这顶梁柱,倒没有一日不如一日的颓败之势,全仰仗老金执掌府务。

烛并粹灯燃着火,庄府的出入账册竟这样厚重,更况点石书坊历来的铺面流水,她翻来覆去半晌,不论缃阳的大相国寺、界交巷二家,还有金陵、樊阳、岭南的几处点石书坊,每一册皆有二指宽,她叹一口气瞧老金,对方咧嘴一笑,“娘子游山玩水了几载,却把这样大一摊经纪都丢给我老头子,可也要尝尝我历来苦楚。”

夜已渐沉,回春醪居时路经天禄居,几年前所挂出的那副桃符竟犹未撤,倒让她失神半晌,驻足片刻,便见书房燃起莹莹火光,绿纱窗上突现一昂然挺立的影,殷离僵滞。

原来当真到见了神鬼的时刻是一点不骇怕的,许是爹爹的魂灵得了阴司功曹的宽允,许他回阳世来解思亲之苦了。她放轻脚步,茫茫然只知往那影走去,一步一步,生怕惊慌了屋内的魂。

然而见至屋内的一瞬,失落将她浇了个透顶。

原来是老徐秉的烛,原来是老徐的影。

老徐转过一张错愕的面,便见是府内娘子,才被自己剔得盈亮的火光发出噼啪的爆芯响,他问,“娘子还未入睡么?”

她的音色难掩失落,“我睡不下。”

她许久没梦到他了。

火光莹莹,老徐将书箧和架格上的书一一拂拭,又细心地放上艾草与藿香防蠹,烛光映出他鬓边几根银丝来,她恍然。

已经过去这样久了。

她蹲下身子,也用绸布细细擦拭着,多是些孔孟经典,密密麻麻做满了书扎,纸张都泛了黄,几处受了潮,皱了页,老徐小心地用火斗熨平。

老徐面上带笑,“虽是琐屑功夫,但交给那些粗手粗脚的,实在放不下心,都是主君大半辈子珍爱的文籍。”

那些经卷都是由他从各地收录而来的精本,还有前朝所篆刻的竹简,皆被包上了牛皮书衣,养护得仔细。

老徐打开雕花橱柜,拖出一只螺钿手箱来,泥金画漆绘了一只只繁盛的牡丹,装饰稍艳丽,倒似女子的妆奁,略有脱漆。

“这是主君的挚爱之物,平日里都不许旁人碰,只待娘子回来移交。”

她接过那手箱,微微沉重,掀开海棠拍子,显然久未开启,陈旧的墨混着朽木的味道散逸出来,生怕惊扰什么似的,她小心地将手箱撑开,便见里头垫着幅明洁的黄绸子,箱中满装着已发黄生旧的笺纸。

一把磕碜的紫檀木梳压在信笺上。

一瞬间,便有热流在眼眶中涌现。

她打了两把这样的梳子,一只在鹤仪处,一只在年关里赠了爹爹。

回忆涌来,他笑骂人,眼里却全是笑意:“孽障,我这紫檀木是上好的木材,尽被你给糟蹋了!”

那时她只顾着收手头上的金锞子。

擦一擦酸涩的眼睛,她继续看下去,箱内装着的各色笺纸被翻阅出来,他的字写得极好,国子监曾以他的楷体作儿童习字的仿影和描红,一封又一封,上边所载皆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朝堂之事,国子监的闲杂,府内诸要务,或是故交,或是亲友。

连四纸堆中几封精美的薛涛笺,上头的字迹比起他模范的楷体多了几分恣意,抬头便是“婉婉亲启”,原来是一对有情人的鸿雁传书,她只略看几眼,便搁置回原处,扫到一个小小方胜儿,细细展开,洒金花笺上尤为娟秀的簪花小楷,抬头“谨启爱卿庄小官人”——她折回那信笺,置回纸堆里。

她极为固执地避让着这些验证父母爱情的要证,似是多生一分原谅与理解,便是对殷眉的背叛。

将这一箱的信笺都整理起来,便见还有堆叠着的竹帘纸,书写尤为神闲,拣出一张,原来是他所做的日志,最上头的一封落款止于永嘉十九年的中秋前夕,彼时他随御往林甸山围场。

也是他做的最后一篇日志。

“秋狩在即,此行恐逾半月,行李皆打点停当,府内事务交托长舟,余心稍慰。只长日不见阿离,心内悬悬。”

这样稀松平常的语调,让人难受到无以复加,心被捏紧了,她想起临行前的最后一面,她尚在为脱离管制而窃喜,他抚着自己的发,笑着说,“阿离,等爹爹回来。”

等爹爹回来。

他永不会回来了。

“末期学堂出榜,顽儿堂考乙等,日午购糖渍枇杷与玉酪酥山,励以学业精进。”

“愚儿及笄,欢喜之余忧心重重,媒聘易阻,女儿心思难测,只望孩儿恤父,长伴身侧。”

“阿离今日又食冰寒。小子不遵父言,真无法也,嫁出罢了!”

“大雨。恐阿离梦魇,及早归家。”

“闻愚儿肆意伤人,院中捣乱,怒笞百杖,知个中缘由,始知罪责在我。

可怜我孩儿受人辱蔑,承无端笞打。

余罪该万死。”

……

泪花儿滴滴溅落在发黄的笺纸上,她狠狠地抹一把脸,咬紧唇,在浊泪中辨认着一字一句。

阿离……阿离,全都是她。

她是那样被珍爱着的。

“连日湿雨,吾儿无一日不受梦魇之苦,廿七日往永临县,问以殷家故事,闻之拊心,始知真相。

村人言语,万不可外泄,许以百金封人口舌,殷氏从此病逝,望吾儿永不知实情。”

瞳仁瞬间睁大,她捂着唇,竭力抑制出从喉间散逸出的惊叫。

那样早以前,他便知晓了。

知晓所谓病逝皆是她编造出来的谎言,知晓自己就是弑母的真凶……

她浑身的筋骨都绷得发疼,此时再也克制不住,狼狈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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