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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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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自沈冽援兵西北,已过三月,正近年关时候,边地传来了捷报——沈将军破乌孙敌虏,凯旋而胜,待到要深入其王腹地全歼乌孙时,乌孙求和,沈冽与王元朗却并无和议打算,欲再攻乌孙,朝野内部主和与主战争论日盛,天子一道谕旨,与乌孙国谈和,分明胜券在握,却还要握手言和,即便西北王氏及沈冽对此令尤为不满,也只能闷声应下。

宋廷要求重设玉泉都护府,以管辖两国出入境及乌孙上贡事宜,又开通商及茶马互市,乌孙使宋,却未与宋廷达成一致协定,拒绝了宋廷将乌孙视为臣下小国的态度与说辞,乌孙内部又分裂作主和主战两派,自此,两国又陷入僵持之地。

然而另举朝都未曾想到的是,天子愿以公主和亲,助军旅费及供以岁币,封爵乌孙,望其奉表称臣。而天子膝下仅有两位公主,一个是已过及笄之年的长乐公主,另一个则由薛妃娘子所出,年仅十岁,还未有封号。

可克须鼬今岁已年近半百了。

赵柔从朝阳殿跑出,跑得极快,鞋袜都未着,奔驰在偌大的宫道上,踩在砂石上也不觉疼,只是咬着牙往文成宫跑,身后的宫婢抓不住人,又不敢声张,在后头跌跌撞撞地追着。

张鸿从文成宫走出,身后的宫门被两个力士缓慢闭上,远处她一袭绯红的衣衫,在风中舞动得似一只蹁跹飞出的蝶,他示意身边的宿卫将她拦阻,她赤着足,又跑得蓬头拓面,可谓是衣衫不整,两个宿卫都是一般男子,如何敢直视公主盛颜,竟也难以束缚住这用力挣扎的女娇娥。

“放开我!放开我!张鸿!你这个阉人,你敢拦阻本宫,本宫就要把你丢进掖庭倒夜香!”她知自己此时定是丑态尽显,顾不得许多,使了蛮力,竟也挣脱开两个汉子的束缚,急着要冲上前,张鸿一伸手,拦在她眼前。

他眼里不带一丝感情,“长乐殿下,陛下已入定,下令不论何人来访,都不接见。”

他语音才落,赵柔的巴掌便落到了他的面颊上,力道之大,声音之响亮,回荡在文成宫幽深的廊下,“贱婢!你有何资格,敢同本宫争执?”

张鸿面上现出了五指红印,面颊也被那力道打得侧过一边,徐徐转过来的眼眸,将屈辱掩下,还是尽职尽责道,“殿下若执意如此,也莫怪奴婢逾越了。”

他言语才罢,一手便将赵柔双手反剪于身后,她挣扎,叵耐他这力道竟大至超乎她想象,口中还是谩骂,“张鸿!你这个阉狗!你敢动本宫,本宫让你不得好死!”

她骂得难听,颇有当年赵姬怒闯养心殿的风范,张鸿对这骂詈充耳不闻,一旁的两个宿卫来压住她双手,赵柔还在骂着,那素来盛着一股傲气的眼睛里忽得涌出了珍珠,朝着不远处的文成宫,言语都化作泣不成声的鸣呜,“爹爹……爹爹,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柔儿去那种地方……”

哭诉声引人生恻隐之心,张鸿见着她染了血色的足,一瞬撇开视线,仍是冷了声音,“带殿下回朝阳殿。”

远处有双辕轺车于宫道上缓缓行来,上头的人着月白宫袍,行到一半,他一挥手即停,一双眼睛只是淡漠地注视着这一处的丑态,一旁的小福子碎步走来,对着宿卫吩咐了几句,赵柔身后还在瑟瑟发抖的几名宫婢便被压缚着走下。

她从来都是高傲的,太子哥哥和母后那样宠爱她,父皇的子嗣多,没有关系,一点点也就够了,三哥哥身体孱弱,总在明德殿里头呆着,缃阳的大雪天,她和大哥哥扒着窗沿,偷偷递进去一团雪,笑眯眯地告诉他,“等三哥哥病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打雪仗啦!”

可母后死了,大哥哥也死了,她连父皇的一点点爱也没有了,庄离死的那日,父皇命她禁足,她哭着去求三哥哥,他却不置一词,只是冷眼看着自己。

这一禁,就是三年。

她不顾身后宿卫的压制,站起身子便向那辆轺车奔去,小福子心惊,喝令宿卫阻拦公主,她跌跌撞撞,还未跑出两步便被身后宿卫拽过一边臂,双膝吃痛地跪伏于地。

“三哥哥,三哥哥,你要把柔儿送给那老头子做妾,像陶婉一样去死,连尸骨都回不了大宋么?三哥哥……你看看柔儿,柔儿错了,柔儿再不顽皮了,柔儿就在朝阳殿待一辈子,一辈子给她诵经超度,你别把柔儿送出去,好么?”

赵烨未言语,只是静静地坐于车上,用那双带了些悲悯神色的眸子瞧她,半晌,才轻声道,“是父皇下的旨。”

你该知道的,是父皇他要你去。

似是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希冀都被打破了,她言语尖厉,“是你!一定是你!她死了,你恨我!你恨不得让我给她陪葬!你恨不得我受尽世间凌辱,恨不得我代她死!可赵烨,我告诉你,即便死的不是她,你也永远得不到她——”

赵烨面上看不出表情,张鸿将人捂了嘴,与宿卫抓着人押下,小福子斜眼瞧了瞧他主子神色,轻声安抚道,“长乐殿下……也是一时失言。”

他挥手,示意车继续行,半晌那不温不喜的言语才徐徐传来,“陆卿此行岭南,已有半年之久了。”

小福子莫名地有几分心疼陆卓尔,“是,他怠慢上任,明日便吩咐工部催逼回京。”

他音色淡淡,又道:“午间召吏部刘尚书来显德殿。”

小福子只应一声是,自从岭南回宫后,殿下频繁召这刘尚书入东宫,听文武官磨勘迁转事宜,他抬眼看赵烨,便见日午的光华都罩在他身上,周身晕了一圈光,青丝都是愉悦上扬的角度。

想来此行岭南,他见到了心中所想。

*

赵柔回至朝阳殿,素日里爱洁的小公主也无暇洗漱,只是瘫坐于帐内,呆呆地没了生气,朝阳殿内的宫婢都被罚了宫杖,眼前的几个都是张鸿新拨来的,一个怯生生地端着托盘入内,跪下身子便为她足底上药。

她直愣愣地看着足上的血迹,此时通报张常侍入内,她也似恍然未闻,隔着一道缠枝芙蓉的屏风,她见着鱼贯而入的宫人,她们捧着一盘盘的妆藻与红罗,翟衣,凤冠,珠翠,她觉得人生的心酸都盛在这些盘中,像这些泛着珠光的饰物一般,她自己也被淬成了一环玉带,在最美的青春年华成为一块死物,装饰在那乌孙昆弥可怖又衰败的躯壳之上。

那酸涩的疼从足底涌上,宫婢与她一般年岁,韶光毫不费力地在她鸦黑的鬓上悦动,想到往后那克须鼬会用着一双苍老的眼如此时一般看着自己,她生出莫大的恐惧,一把推开这宫婢,嘶吼道,“滚!都给我滚!”

屏风外的人都惊慌失措,这宫婢巴不得她让人滚,连求饶都不愿,起身便往外头跑,她颓丧地将脸埋在手中。

未听见门阖上的声音,她又抬起脸,屏风上映出一个影,还有人未离开。

她蓦然笑了,泪水顺着面颊滚落,旋入一湾浅浅的梨涡,“张鸿,你来。”

那影停滞了一瞬,终是绕过屏风。

大宋尊贵的长乐公主,泪痕还未干,濡湿的眼眸未免带些孩子气,她还赤着足,生涩地套用上魅惑人的戏码,微微嘶哑的嗓音足够人起怜惜之心,“来为本宫上药。”

*

永嘉三十四年,宋廷擢许端升建州知州,照流程而言,许致远这般无出身的地方官,绝无可能有升任之机,即便是由官家亲自任命知县的文官,也要在两任知县期满后迁转通判,再转知州,或有在任期间表现格外优异的出身进士高科的地方官,才可升状为在京官,可这许致远却是太子上旨,陛下亲命,可谓是宠眷优渥。

而许致远在天水任上已满四年,应由吏部下属转运司考核磨勘,然而天子一道旨意,召许端入京觐见,这等的荣宠无不暗示着,这许致远的路还长着呢。

至于天水县衙的事宜,皆由县衙左贰江洵及左谦代行,若是以往的天水,她还要费心几分,可如今天水几已成为了岭南诸州经纪要塞,又与青州知州关系甚密,以至于这建安郡王不敢动弹分毫。

殷离坐于马车内,十几日的奔波劳苦磨红了一双眼,宝儿推开一点菱花罗纱窗,风钻入缝隙,发出凄厉的呜咽,雍州的风雪还是一如既往地要吞噬尽街上行人,她紧紧关上窗,转头看殷离,面带兴奋:“娘子,已过了南横桥,再往前几里路,要进城门了!”

殷离懒懒地点了点头,许是久居岭南,此行缃阳,竟真被那久违的严寒天气冻着了,风寒入体,涕流不止,又兼头疼咳嗽,这一趟行程也折磨去她半条小命。

赵烨这擢升的旨意下达,倒应验了沈冽所言,她忆起沈冽那句故弄玄虚的话,想来他有所准备,只是不知他在宫中安的内线是谁,又要如何助她去西北,干脆不再去想,袖中是一只描金锦匣,她无意识摩挲着上头的纹路。

她对赵烨,大抵是有亏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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