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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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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郎抬起眼,心虚地瞧她一眼,又瞧瞧陈三省,“官……官爷,上回,上回是小的不济事,未打听清楚,单听着旁人道我家老郎与一众人团一团儿,便以为是他陈二郎生的事儿,可……可昨儿个方才知晓,原是我家老郎不慎跌跤,跌了个腿折……”

此时县衙外的一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嗡嗡声遍响。

却听这许县官一惊醒木,直视吴大郎,怒声道,“我问你,他从何处跌摔,能断两根肋骨,腿至骨折,兼利刃划痕伤?!”

这吴大郎额上沁了汗,看看陈三省,又看看殷离,“这……这……我家老郎……”

他腿软踏踏地便要下跪,殷离此时怒气上涌,一击击下手中红木抚尺,力道之大,竟生生将抚尺直摔成两半,“不准跪!”

吴大郎双腿颤颤,将跪不跪,殷离已直起身子,怒声道,“你敢跪,就拖去衙内上枷,桚打一顿!”

吴大郎哽咽着道,“大人,这……没有这个道理啊……”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林湘急得不行,探头探脑,戳了戳前头的人,焦急地问道,“官爷方才说什么?”

前头的一个转过来,面上带了茫然,“他说,不准跪。”

林湘瞬时呆若木鸡。

不……不准跪?

此时堂内人才从惊异中逐渐转醒,陈三省讥讽着笑,“官爷,他要跪,便由着他跪,贱民跪官,也是常理,官爷为何冲动?”

殷离冷冷地看着陈三省,沉住气,深呼吸竭力平复,厉声说道,“我天水百姓,跪天,跪地,跪父母,本官管不着,只是有一条,任何人敢在堂前下跪,敢在本官面前下跪,那就缉拿入监,打断他的腿,让他跪一辈子!无论是平民,是罪民,还是贱民,在我天水,你们有权不向任何人下跪!谁敢夺人之志令你们跪,一律收监笞百杖!”

许是她怒意过甚,陈三省惊得收不回下巴,他看着悻悻站直身子的吴大郎,试探性地要开口言大宋律法可从未规定罪民见官不跪之理,便见这许致远一双泛着冷意的眼盯着自己,他一字一句,钉人肺腑,“在这天水,本官的规矩,即、是、规、矩。”

这言语又引得众人窃窃私语,书吏睁大了嘴巴和眼睛,看着这出公堂闹剧,手下写得飞快,殷离看着身边的书吏细细书写,又是一阵怒喝:“‘写,不准跪!’”

书吏擦汗:“是是是。”在那簿上写下:民不跪官。

照理来说,这吴大郎既无状告之心,这诉状也可打回了,只殷离照着她的规矩,仍要将这陈三省绑缚入监,左谦看得分明,这是陈留的激将之法,只等着这许致远上头,做出不合事理的举止,他按住人要拨签的肩膀,轻声道,“县官,不可。”

殷离抬眼看他,他神情严肃,“县官想要的,无非是缉拿他陈三省入监,此时若绑了人,反遂了他陈留之意,你若肯信我,此番先放他回去,我自有让他再入县衙的法子……”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停在她蓦然平静的脸上,她方才的怒意荡然无存,像是一瞬卸下的伪装面具,他与这许致远也才是初识,却在她眼里捕捉到了一丝狡黠,在那一瞬间达到了心有灵犀的相通。

他收回手,任由殷离将那支签投掷于地,冷声道,“收监。”

*

陈留听着来人慌张的禀报,蹙了眉,“他当真收监了?”

陈睿一脸急切,“是啊,王爷,这,无证据要验的,那吴大郎还翻了供,撤了诉状,他如何能收二郎入监啊……”

陈留冷笑,“光天化日又无端缉拿我清清白白良民,当真是不将我大宋律法放在眼中。”他示意身边的侍从,“去告诉杨大人,可往天水县衙要人了。”

他只是靠坐在罗汉床上,等着建州知州杨瑜将要带来的好消息,且不说这许致远在公堂上说的那一番话,吴常已撤诉,这许致远还敢将人收监,这是铁了心要滥用他作为知县官的职权,以雷霆手段镇压良民,这官司最重要的是个理字儿,知县推鞫有偏曲之处或是枉法裁判都要坐个诬告反坐之罪,追以鞫狱不当之责,许致远不是要与陈家人作对么,就看看这块硬骨头,他啃不啃得下!

然而陈睿又满头倒汗跑来,“王爷,不得了啊!那天杀的许致远,他又、他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三省四年前殴人致残的罪状,要判人个上枷过市,流放边地之罪啊!”

陈留忽得站起身子,将陈睿拽得一个踉跄,“蠢货!有这等事为何不事先告知本王?!”

陈睿完全慌了神,“这许致远三年前才上任……谁知,谁知他能寻得出那许多年前的旧事……”

陈留懊丧,只暗恨身边人皆蠢钝如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双手撑头,烦闷地喃喃,“这许致远,他不要财,不要色,又将我陈家人收监,他想要作什么?”

陈睿颤颤巍巍道,“回王爷,那许致远说,他说……他要公道,这可如何是好?”

陈留抬起眸子,“公道?”

他忽得望向身边内知,“你说,公道是什么?”

何内知恭恭敬敬,言语又带了几分讥笑,“回王爷,下官虚活三十载,实在不知,这公道是为何物?”

“你不知道,那本王便告诉你,”陈留站起身子,见了身旁一个侍从,瑟瑟发抖地垂下头,他一脚便踹得人翻滚在地,侍从跪下,喊着王爷饶命,他冷笑一声,“这公道,就他妈是个屁!”

何内知一拍掌,“王爷说的妙!这公道啊,它就是个屁!”

陈留对着陈睿云里雾里的一张脸,“他要公道,那就给他个公道。”

*

殷离今夜又带着宝儿厚脸皮地蹭了陆员外郎一顿盛宴,一行人正回知县宅去,却见天水县衙前围了一群人,正窸窸窣窣私语,她正奇怪,陆卓尔还开玩笑,“哟,许知县好大脸面,还有一众人亲迎你归宅呢。”

殷离也奇怪,还是顺着杆子臭屁了一番,“不单说这天水,就是全建州,本官都是风云人物,这等场面,早见怪不怪了。”

可当一众人中的一个见了殷离,登时回首示意诸人,当事人来到,顷刻间便呈鸟兽散四散开去了。

陆卓尔嘲讽她,“许知县好威风,一个个见了你,不像迎他父母官,倒像过街鼠见了猫,跑都来不及。”

殷离不理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径自走上前,便见这县衙内升堂鼓前跪着一人,她正稀奇,走近了瞧,便见一粗布麻服的小民跪坐鼓前,双手被粗麻绳捆缚,绑于被她打破了的升堂鼓上。

这小民她记的深刻,正是那个方脸圆眼,方巾直裰的吴大郎。夜色虽深沉,却遮掩不住这吴常面容上的青紫,他的嘴被打得肿胀,滴落夹杂着血丝的口诞,她忙去解开麻绳,扶人起来,却发现此人神情痛苦,才见了他腿部与双手皆血肉模糊,人也失去意识,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我站起来,别,别杀我!”

他抬起眼,见了是这许县官,知晓跪了就要被拖去衙内桚打了,便勉力要站起,然而双腿却似是失去知觉般,颤颤巍巍站起一半,又更用力地跪趴下去,他疼得面上浮汗,还要头磕在地,不要命地磕,磕得地砖砰砰作响。

“许知县……大人啊,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他那双还发着红的眼睛淌出了泪,终是颤声说道,“小的,小的站不起来啊!”

陆卓尔大声喊手底下长随,唤人将着跪于地上的人小心拖起。

一股子怒意从胸腔内积涌而上,殷离看着这浑身是伤的吴常,捏紧了拳头。

她使劲沉下这口气,“去请个郎中来。”

她攥紧这可怜人的臂,“你说,是谁?是陈留?还是陈睿?”

吴常无声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言语来,他被打掉了几颗牙,嘴中又渗鲜血,眸中带了惊慌,只求眼前这位好心却办坏事的许官爷,放自己一马。

殷离气血上头,“你不愿说,他们也不愿说,这天水再过十年,百年,也不会有人说出口!你要跪在这地上,他们也要跪,跪上千百年,再挺不起脊梁说话!他陈留打碎你的牙,打折你的骨,要你这奴才,你这奴才的子子孙孙,给他和他的子子孙孙做万世牛马!你怕什么?你们一个个在怕什么?!”

吴常如何明白这许县官究竟想要什么,他昏昏然这样久,自己有一套自己的生活准则,他不要公道,也不要什么不必再跪任何人的权利,跪便跪了,他就是跪着长大的,他只想守着几两碎银惶惶度日,这厢是他建安郡王,这厢又是天水知县,他不过一小小农人,他只是想活下去啊。

他只顾跪地磕头,被打碎了牙的嘴还在乞求,“大人啊,大人,都是小的的错,小的掌嘴,小的混账,是小的一时糊涂,求求大人手下留情,放了陈家二郎,万望大人超生小人狗命啊!”

陆卓尔把人一把架起,叵耐他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废了老大劲头,似牛一般喘气,直到衙役带着郎中来,将人安置于西群房,他回转过来,见殷离还在原地怔愣着。

他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被吓着了?”

她站在原地,吴常跪地磕头的砰砰响声像是风一般无处不进地往她头颅缝隙中灌入,一声重过一声,不知在何处,许是这吴常脑颅内,又许是在这天水,这大宋,各处各地的土壤之上,虚空之中,有那样一处莫测的坚硬之处,刚似铁,硬如石,沉重地倾压在人脊梁之上。

她茫然地看向陆卓尔,喃喃道,“是我的错。”

陆卓尔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像是忙乱时候往褡裢里头胡乱摸索一通,然而迟迟却未找寻到要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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