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傅栩已经给她喂了颗定心丸，但安漾还是没有勇气跨过这道坎。

她是在那晚回家的时候才做了决定。

“我想先直播日常的演出试试水。”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用这种办法很难从众多直播间里脱颖而出，因而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底气，声音小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她心里藏着事，走路慢吞吞的。傅栩配合着她的步调，挡在风吹来的方向。

安漾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归根到底，闻景其实是她自己的事，傅栩好心要帮她，给她想了办法，可她却受困于一些可笑的心理阴影，迟迟无法付诸行动。

“好。”傅栩看着身边垂头丧气的女孩。

他的耐心很好，有的是时间陪安漾一点一点成长，变成独当一面的角色。

但他越是包容，安漾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傅栩都放下明京的工作来帮她了，她也得做出点突破。

安漾咬咬牙，“如果这样的直播没有起色，我就按照你说的那样，自己直播试试看。”

可话一说完，她又泄气了，伸手指指自己，“你知道吗，要是我妈看见我这个样子，肯定会说我没眼火。”

“就是没出息。”安漾怕他听不懂，又马上解释。

“你不是没出息。”傅栩否认了她的说法。

安漾从他笃定的语气里得到莫大的安慰，“谢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却听见他又说：

“你只是怂包。”

她沉默地盯着傅栩看了一会儿，“你快闭嘴吧，这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景的首次直播安排在几天后的傍晚。

这是安漾和任姿共同商量后定下的时间：晚上直播平台的流量正好，剧团的观众也少，不会影响到线下的观看体验。

安漾提前购入了直播设备，在最后一排架好手机，给傅栩发信息。

小羊：【准备好了。】

F：【看看。】

她蹙眉，迟疑了片刻，然后切到前置摄像头比了个剪刀手。

发送。

剧场里的网络不太好，照片转了好几个圈才成功发出。

与之一起出现在聊天框的，还有一条傅栩发来的新消息。

F：【看看设备。】

她的大脑宕机了一秒，用平生最快的手速撤回那张照片，重新拍给他。

F：【我看见了。】

安漾死不承认：【你看错了。】

那边没有继续回复，她把手机装进外套的口袋，去后台帮任姿整理戏服。

演出时间将近了，本就不多的观众正分散地坐在前面几排。

任姿从帘幕的空隙间望出去，观众席上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她收回视线，面前的安漾正弯着腰，专心地整理她戏服上的流苏。

她突然想起什么，“小傅来不来？”

“嗯。”安漾想起那张自拍，又把头埋低了几分，“他最近忙，可能要晚点才过来。”

“小傅这人还挺稳重的。”任姿把话题引向自己最关心的：“你跟他也算熟悉了，打听过没，他有没有女朋友？”

“抬手。”安漾装聋作哑，绕到她身后把腰带系好。

“问你话呢。”任姿“啧”了一声，对自家女儿的沉默非常不满。

“没有女朋友。”安漾妥协般抬头，“估计也很难有了。”

就傅栩那张嘴，想有个女朋友，得从上辈子就开始烧香拜佛。

“不应该啊，他条件这么好。”任姿觉得奇怪。

她以前就经常从副团长江奶奶那里听说傅栩，这次又因为安漾的事有了交集，对他的印象非常好。

“欸，你觉得他怎么样？”任姿揽过安漾的肩膀，问得直截了当。

安漾干笑两声，回头扫过墙上的挂钟，转移话题的方式拙劣至极：“快开演了，我先去观众席。”

任姿知道她在装傻，但转念一想，也就随她去了：

“算了，他在明京你在景城，你俩就算真的能走到一起，以后还得异地。”

安漾听得直皱眉，她妈想得还怪远的。

这场围绕着她和傅栩展开，但只有任姿一个人参与的对话，最终以“还是留在本地好”收尾，安漾催促着全副武装的母亲赶紧上台。

锣声一响，演出正式开始。

今晚的演出剧目是《玉簪记》，由任姿和刘叔出演。刘叔虽然嘴上说着不掺和直播，但还是第一个支持安漾的提议。

她看着台上两人的背影，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准备去观众席看看直播效果。

尽管没有她的戏份，但她依旧为这场直播紧张。

一个转身，她看见倚在门口的傅栩。

见他来了，安漾揪紧的心稍微放松了点，走近了问：“你什么时候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扯着嘴角，“在任阿姨说‘还是留在本地好’的时候。”

她一愣，马上在心里祈祷傅栩没听见任姿之前的话。

“所以是什么在本地好？”

安漾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得出肯定的结论：“你又加班了。”

他行为举止一切如常，但安漾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目间难以掩藏的疲态。

以及加班熬夜后淡淡的死意。

傅栩慢慢地阖了一下眼睛，算是默认。

她从他身边过去，“我妈说，要是你哪天加班猝死了，那还是埋在本地好。”

安漾坐在最后一排，傅栩跟着她过来，顺带把她留在后台的水杯一并拿来。

台上的两位演员演到中途，她忍不住用余光去瞄身边的人，想要开口说话，又想起还在直播。

担心说话的声音被收录进去，遂改发微信。

小羊：【如果你很累的话，以后可以不来。】

她就傅栩这一个同伙，别哪天真的猝死了。

傅栩收到信息，扭头凝视她许久，回复：【生气了？】

她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生气？】

F：【因为我迟到了。】

小羊：【没有。】

他勾唇：【那是想用完就扔？】

安漾正喝水，接收到新信息的手机骤然亮起，她险些被这行字呛到，硬生生把水咽下去。

少顷，屏幕上又弹出两条消息。

F：【我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好。】

F：【你帮我想想办法？】

-

演出在一个小时后结束，安漾收拾好设备，和傅栩一起回家。

这场直播的观看人数不到一千，总计收到了两块钱的打赏。

安漾心里早有准备，但当这惨淡的数据出现在眼前，她还是免不了失落。

“看路。”傅栩抬手，拦在她面前。

她抬眼，看见从面前扎堆跑过的小孩。要不是傅栩拦着，她差点就要跟他们撞上了。

回过神来，安漾对着直播数据自顾自感慨一句“万事开头难”，把手机揣回兜里。

她一路上都盯着手机，傅栩看在眼里，本想出言安慰，谁知道她一句话就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这个广场是从闻景回家的必经之地，安漾平时来去都骑车，很少有机会往广场里面走。

她和傅栩漫步在临河的小道，喧嚣被周边的植被隔开，过滤到耳中有些不真切。

太安静了，静得好像世界上只剩他们。

安漾受不了这氛围，她得说点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明京？”

傅栩停在原地，“你还真想用完就扔？”

好像是错觉，安漾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委屈。

“我是觉得你在景城不方便。”她觉得好笑，“再说，什么叫‘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我打黑工。”

此话一出，轮到她愣在当场了。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傅栩这些日子为她做了太多，好像和打黑工也没有什么区别。

断断续续的歌声从远处的河堤飘来，安漾轻咳掩饰心虚，加快了步伐，朝着前方聚集的人群走去。

人群中央是一个背着吉他的青年，正弹拨琴弦，唱一首民谣。

安漾本也没有多想凑这个热闹，只站在最外圈，兴致缺缺地听着这略显青涩的歌声。

“你喜欢这种？”傅栩不疾不徐地跟上来，浅浅望一眼唱歌的人。

这人看上去比安漾还要小，和听众交谈时，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唱功不必多做评价，吉他也弹得生疏。

小孩。

安漾当他问的是这首歌，“还凑合吧。”

傅栩面色稍霁。

一曲唱罢，到了点歌环节。围观的听众高举起手，七嘴八舌地报歌名。

她来了点兴趣，也跟着举手。

安漾生得漂亮，哪怕是扎在人堆里，也能被年轻的歌手一眼看到，“想听什么？”

他刚问完，平白感觉到一束阴鸷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微微侧目，女孩身边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玄兔》可以吗？”安漾全然没注意到傅栩周身散发的敌意。

但他依旧汗流浃背，“抱歉，这首我不会。”

男人的嘴角扯起轻蔑的弧度，他极力无视，问：“换一首怎么样？”

“那还是算了吧。”安漾很失望，把点歌的机会让给旁边的陌生人，在下一首歌开始前离开了。

但和她不同，傅栩现在的心情倒是很好。

“你就这么喜欢《玄兔》？”

安漾点头，“艺考那段时间压力很大，我经常失眠。无意间听到这首歌，后来每次睡不着都用它助眠。”

想到傅栩说他睡眠不好，安漾建议：“你要不要听听？”

风带得树叶沙沙作响，傅栩的声音在其间融化，“我需要真正的玄兔。”

“这首歌不就叫《玄兔》吗？”

他望着寂寥漆黑的夜空，没有再说下去。

写下《玄兔》的那个晚上，天空中同样没有月亮。

那时的傅栩斟酌着字句，写下“玄兔远隔云层，愿得一刻安眠。”

他是幸运的。

隔着层层叠叠的云雾与山海，安漾确实在他的歌里得到了安眠。

而那晚未曾见到的月亮，这一刻落在他的身边。

离开广场，沿着栽满梧桐的街道一直往前走，树的枝叶把暖黄色的灯光截断。

傅栩突然问她：“你还想听吗？”

“现在？”

“不是现在。”

他的声线低沉沙哑，像一把冒着寒光的钩子，挂着名为玄兔的诱饵，引她掉入早就设好的陷阱：

“今晚，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