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坐之人笑眯眯应了,扬声道:“某名柯守信。”
“孟大人,你我同在官场,柯某的职位略微高点,就托大称你一声孟老弟。”
“孟老弟应该不介意吧。”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地仿若无人。
顾桥立在孟九安身后嘴角抽了抽,本就对这柯二老爷没什么好感,瞬间又下了几个层次。
什么鸟人,上来就喊他九哥孟老弟,大家熟吗?
袁满也微微皱眉,这人怎么这么无礼啊。就算官职比他家大人大那么一星半点,难道做人的礼数也只有那么一星半点!
“咳,老爷……”何斐见气氛不对,轻咳一声出声提醒。
“哦,看我,给忘了,咱们还是头一次见,柯某这是自来熟了!”柯守信声如洪钟一拍大腿,好似才反应过来他们不熟似的。
“柯某在军中待久了,难免沾了一身草莽之气,直来直去习惯了。倒是忘了你们文官比较讲规矩!”
“无妨,一个称呼而已。”孟九安端起茶几上的茶盏低头饮茶,“柯二老爷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军中人他又不是没见过,爽朗率直是没错,可没眼前这么......
孟九安微微勾了下唇角。
柯守信捋了捋自己的短须:“柯某昨日归家,已经听家中女眷说了事情原委。只是没想到这区区小事,我那不懂事的侄儿居然还报了案,当真是小题大做。”
小事?!顾桥眼皮子一抽,靠近袁满飞过去一个眼神——他管老娘差点升天叫小事!
袁满不动声色地回了个眼神——这不是还没升,咳,没死嘛。
柯守信也不管在场人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道:“哎,我那侄儿,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这般遭不住事。年少无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点小事都闹到了县衙,倒是给孟老弟看了笑话。”
不懂事,毛头小子,年少无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桥挑起左边的眉毛,缓缓眨眼——满哥,这说的和我们见过的柯大少爷是一个人吗?
袁满:……
不确定,再看看?
孟九安脸上扬起了笑意:“哦?柯二爷觉得只是小事?”
“自然是小事。”柯守信一摆手,“不就是天气热,家母和一个小丫头不小心中暑晕倒了嘛,又或许是天热眼花,受了点小小的惊吓。”
“你瞧如今也不过三四日,两个人不都好了,这还不是小事么。”
“我那侄儿就是大题小做。居然还叫人报了案,真真是给衙门添麻烦。”
“我听夫人说衙门如今都在查我母亲是否与人结仇了?这不是说笑么,我娘一个常年礼佛居家不出的人哪来的仇家。”
柯守信一副责怪家中人招笑了的表情。
见孟九安不说话,只是一味的饮茶,他又道:“孟老弟你说说,一个中暑晕倒也能扯出这么多事。哎,还劳烦了你们派了捕快去我家中坐镇,这街坊四邻还以为我家是出什么大事了呢。”
顾桥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柯二老爷,老夫人瞧着可不像是中暑晕倒呢。常春堂的李大夫也给老夫人诊过脉,其中蹊跷柯娘子没与你说吗?”
“这位是?”柯守信看向顾桥。
孟九安淡声道:“我们衙门的大夫,前几日也去府上看过老夫人。”
“哦,小大夫啊。如此倒是有劳了。”柯守信抱拳拱了拱手。
“小大夫所说之事柯某自是听说了。这不,回来的时候也是怕母亲有个万一,柯某特地请了几位府城老字号医馆的大夫,一起过来给母亲看过了。”
“都说没什么事。”
“李大夫开的那药,我也叫府城的大夫看过了,就是些普通的清热清毒药嘛,这若不是中暑,吃这些哪能好的这么快?”
柯守信说罢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小大夫到底是年轻了些,以后可不能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顾桥突然觉得拳头有点硬。几个意思,这是不信他和李叔的判断?说他们医术不如府城的大夫??
“那老夫人受惊之事怎么说?难道中个暑还能把人给吓晕?还能叫人见到什么佛像流血泪?”
柯守信直言道:“八成是中暑太厉害,你看我娘人都晕了,那得多厉害啊。热晕了看花眼才受了惊嘛。”
“我娘就是心善,前几天中元节还给孤魂野鬼烧了点纸。八成是心里还惦记着这些事,才会以为是有脏东西冲撞了菩萨。”
“可是老夫人和那婢女可是同时晕倒同时——”
“桥儿。”孟九安出声打断了顾桥的追问。
顾桥瞄了眼他家九哥的神色,闭嘴当起了木桩。
袁满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桥儿不气。
顾桥眼一垂——也是,这又不是他老娘,人亲儿子都不急,他急什么。
孟九安放下手里的茶盏,像是终于喝够了似的:“那么柯二老爷今日过来的意思是……”
柯守信一笑:“自然是撤案。”
“这等小事柯某既然回来了,就不劳烦衙门了,某自会处理。”
“撤案?”孟九安这下似乎有兴趣了,甚至愿意多说几个字,“柯二老爷确定要撤案?”
“自然。”柯守信目光深沉,“这家中人多啊,总是事多。”
“孟老弟如今还好,等你这官位再往上升一升,自然就会知道,这很多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像我们这些当官的,最重要的就是官声。若是一点儿小事就要闹上衙门,这传出去可不好听。”柯守信意味深长地望向孟九安,“若是被一些有心之人知道了,说不定还要借机参你一本。”
“得不偿失。”
顾桥听到这里突然有点明白了,悄悄撞了一下袁满——满哥,这人说了半天,意思是不是知道有问题,但不想闹上衙门?
袁满轻轻点头——看着是。
顾桥顿时嫌弃地撇嘴——懂了,要面子的鸟人一枚。
内堂里一时没了人说话,柯守信见状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正准备再说几句,出人意料的,孟九安居然应了。
“如此,既然柯二老爷想撤案,那便撤案吧。”
柯守信脸上顿时荡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便再好不过了!”
“孟老弟是个明白人,下次有空柯某做东,请你喝酒。”
孟九安道:“柯二老爷客气了。”
“如此便无事了,柯某这就告辞了。”柯守信站起身,伸手拍拍坐出来的褶子,大步一迈也不得孟九安送客就直接走人了。
顾桥等人只剩个背影后才拉着袁满一屁股坐下,开始吐槽:“这柯二老爷,奇人啊,都不需要我们招呼呢。”
“进来一屁股坐主位摆架子也算了,见着九哥居然也不起来,还一口一个孟老弟,啥鸟人!”
孟九安倒是一点不生气,甚至有兴致说笑:“那能怎么办呢,谁叫你九哥官职没人家高呢。官高半级压死人呐。”
“呸,他这是没礼数!”顾桥才不管什么官高半级一级的,到别人的地盘来办事,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不摆明了拿身份压人嘛。
关键是犯得着嘛,不就是撤案,搞得谁扒拉着他不放似的。
袁满这会儿还有些纠结:“大人,那柯府这案子咱们就真不管了吗?”他们都开始查了,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孟九安看着少年纠结的神情,眼中露出温和的笑意:“自然是不查了。人家都亲自来撤案了,咱们难道还能闯进他家继续办案不成。”
“满哥你就是太有责任心!”顾桥胳膊一伸搭在袁满背上,“还查什么,你没听刚才我问什么那鸟人反驳什么嘛,居然还不信我和李叔的诊断。”
“还有柯大少爷,忙前忙后这么久,到他嘴里就成了不懂事的毛头小子,还说人家大惊小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啧……”
顾桥一脸嫌弃,“之前鹤叔说这案子没准吃力不讨好我还不信呢,现在看来,真正吃力不讨好的人出现了!”
“柯大少爷没准半夜惊醒都得问一声为什么!好惨一侄子。”
说完想了下想又补了一句:“我们也好惨,干了半天白工呢!”
孟九安给狗崽子逗笑了,翘起二郎腿放松地靠着椅背,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人聪明着呢,明眼人都能看出老夫人这事有蹊跷,他能看不出吗?否认推搪的如此干净,不过是不想闹上衙门罢了。”
“他自己也说了,他老娘常年礼佛居家不出。不管这动手之人是外人还是内人,总归逃不过一个自己人当帮凶。”
“他既然如此在乎官声,自然是不想我们衙门继续查下去的,万一不小心真逮住个自己人怎么办?”
孟九安一针见血地给两个小的分析了柯守信的心态。最后总结了一句:“总归人没死,不是吗。”
“那他可太孝了,看来他娘的命是没他的面子和名声重要啊。”顾桥啧啧称奇,“这凶手都没抓就撤案,也不怕转身他老娘又给人害咯。”
孟九安的嗓音里透出薄凉:“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他自己选的,自己负责。”
袁满听完孟九安的话也歇了心思,他倒是想继续查,但人也不给查了啊。
三个人正坐着闲聊,江大年一脸面色古怪地走了进来。
孟九安侧头:“怎么?”
“呃……”江大年顿了顿,“咱们大白刚不小心,叨,叨了柯二老爷一口。”
“啊?”顾桥先是一愣,接着爆笑出声,“他怎么惹到我们大白啦?”
江大年一脸牙疼地绕绕头:“柯二老爷出去的时候走得快,大白正好在路上遛弯呢,给他一脚踩到了。大白当场就飞起来叨了一口,属下,属下没来得及拦着。”
袁满微微后仰:“严重吗?”
“还,还成?也就叨了下屁股?”
孟九安眉眼一弯:“那没事了。柯二老爷这么位高权重,想必也是不会和一只鹅计较的。”
顾桥心头一口郁结之气散了。干得漂亮!一会儿必须给大白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