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
平川县登科街沁园巷口的柯府,小厮吹熄了亮了一夜的风灯。
府苑里,最南面的一个小院里建了二排长屋,里头住着各院的婢女、妈子们。这会儿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一个个都在梳洗打扮,准备上工换班。
其中一间的房门突然打开,从里头跑出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鞋都还拖在脚上就急匆匆地跑到院里的井边,打了盆水胡乱擦洗起来。
“呀,染冬,你怎么还在呀?”院子里有相熟的婢女冲她招呼道。
“快别提了,我睡过了。”叫染冬的丫头边说着边丢下手里的擦脸布,冲出院门,急急地向着府中的大厨房跑去。
她是柯府老夫人院里的跑腿丫头,每日负责跑腿送餐,这活儿她一干就是三年。没想到今天居然误了时辰,心知等下八成是要听骂了。
他们柯府的老夫人是个爱佛的,每日卯时一刻,酉时四刻,雷打不动要跪着理半个时辰的佛。
平日里早晨卯时四刻理完佛,老夫人就要进朝食。染冬一向是提早一刻钟去大厨房领了食盒,然后布好碗筷等着老夫人出来。
今天她睡过了头,整整迟了两刻钟才起的床。这下老夫人估计都要出小佛堂了。
染冬拎着食盒一边小跑着一边害怕。
这要是给何管家知道,她怕是要不止要听骂,可能还得挨顿打。
结果进了老夫人住的畅心院,院子里却静悄悄一片。
染冬不可思议地眨眨眼,负责洒扫和修剪花草的两个婢女都坐在院子里的檐廊下互相说着悄悄话,还没人动手干活。
这是老夫人还没出小佛堂,染冬长舒了一口气。
老夫人定的规矩,她没理完佛前,院子里不许发出声音,省得让她礼佛分心。
相熟的婢女冲染冬努努嘴,那意思是知道她迟到了,叫她快趁机去布置碗筷。
染冬点点头,跑进侧屋里布置好碗筷。
只是不知怎么的,又过了半个时辰,饭菜都凉了,老夫人也没从小佛堂里出来。
不会是出事了吧?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
“染冬,要不你去敲敲门?”其中一个提议道,“万一出事了,咱们都要倒霉的。”
“你去喊一声,就说,就说饭菜凉了,问老夫人要不要热一下。”
“啊……”染冬有点犹豫,但是反正大家都在,就算出事也有人证明不关她的事,那就去,就去敲一下?
染冬在其余两人的簇拥下走到了小佛堂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喊道:“老夫人,饭菜凉了,需要奴婢去热一下吗?”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染冬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回应,这下大家都有点急了。
其中一个大胆的伸手推开了门,下一刻,一声尖叫划破了柯府的宁静,“老夫人!!”
小佛堂里,柯府老夫人和她的贴身婢女翠玉两个人都侧身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
平川县衙后院,巳时正。
七月中的日头,天气越发炎热了,一枝纤细的凌霄花枝带着橙黄的花朵,颤巍巍地探出了院墙。
天晴日好,墙边的江大年拿着个扫把慢腾腾扫着落花。
“啊啊啊啊,救救救救......”一道呼喊声由远及近的飘来,划破宁静的后院。
江大年一转身就看见顾桥怀里揣着两个大白蛋边跑边喊救命,身后跟着只张着翅膀跑得贼快的大白鹅。
“嘎嘎嘎,呱——”
“桥儿,往左闪,往左!”
再一看,墙上还跟着个惊慌指挥的袁满,两个人一上一下蹿地飞快。
“大,大年哥,啊啊啊啊!!!”顾桥一把揪住江大年,一人一鹅犹如秦王绕柱,围着江大年开始转圈。
叨你屁股,叨你屁股,叨你屁股。
大白鹅灵活地左戳右戳,顾桥龇牙咧嘴地连蹦带跳。
江大年眼花缭乱地举高了扫把避让,还是“嗷”的一声,不幸中招。
“哇,大年哥,你还好吧?”顾桥百忙之中还有空问候对方。
江大年扔了扫把捂着屁股跳脚。
“桥儿,快跑快跑,大白要起飞了。”墙头上的袁满紧张地盯着张开翅膀准备起飞的大白鹅。
“啊啊啊,要死要死。”顾桥绕开江大年继续开跑。
远处蒋春和东方怀鹤正说说笑笑地缓步走来。
“春爷,鹤叔,救命啊!”顾桥飞扑到蒋春身后,顺便把怀里一直抱着的两个大白蛋塞进东方怀鹤怀里。
“嗯?”东方怀鹤接住蛋愣了愣,再一看,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大白鹅。
呵呵。他原地提气,嗖一下蹿上了墙头,和跑得直喘气的袁满肩并肩。
“大上午的,作死呢?”东方怀鹤抱着两个蛋,姿势潇洒地单手撩了下自己火红的发带。
“啊,桥儿想吃鹅蛋,这不就去大白那边……”袁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墙底下,蒋春眯着眼摆出了横刀立马的霸气架势,区区一只鹅,哼!
下一刻,就给飞奔的鹅大侠叨了一口拿刀的手,刀都差点飞了。
叨你屁股,叨你屁股,叨你屁股。
大白鹅一视同仁地一顿乱啃。
“哎,哎哎。”蒋春拎着刀跳脚。
“大白你不讲道理,你的命都是小爷救的,摸你两个蛋怎么了嘛!”顾桥在蒋春身后左躲右闪,嘴里不忘指责忘恩负义的大白鹅。
“嘎——”大白鹅嘹亮的叫了一声,呸呸,偷蛋贼。
说起来这只神气的大白鹅还是顾桥半个月前去采药的时候从山沟沟里捡回来的,当时鹅大侠也不知道是打哪摔沟里的,一只脚折了,一边的翅膀上还戳了个洞,可怜兮兮地躺在沟里。
顾桥秉承着不浪费,哦不,拯救小可怜的正义感,就给拾回来了衙门里。本来想先养着看看有没有病,没病就炖了。结果后面一忙忘记了。
再一晃半个月的时间,大白鹅就好的差不多了。这只大白鹅在小厨房混熟了之后,看起门来比狗子都好用,很快就成为了陈婶子的爱宠。前天开始甚至还下起了鹅蛋。
鹅是暂时没得吃了,但那鹅蛋又白又大,看起来就很好吃。
顾小爷理所当然地摸了一个,然后当天就被大白鹅追了十里地,屁股还给叨了两口。但是盐焗烤鹅蛋味道确实又很不错。
于是今日一早,顾小爷又打起了鹅蛋的主意,这次还不忘拉上了袁满。
结果就是两个人刚摸到了鹅蛋,鹅大侠就从远处冲过来了,这不追得两个小崽子鸡飞狗跳地蹿了一路。
“哟,心情这么好,跳舞呢?”孟九安揣着手从东院里探出了头,远处白不拉几的一坨什么东西蹦来跳去的。
墙上蹲着的两只大型猫猫和墙下跳脚的两个倒霉蛋,‘唰’地一下齐刷刷看了过去。
“九哥哥哥——”顾桥原地起跑,带着身后还没脱离仇恨的大白鹅冲向了孟九安。
“?”孟九安逐渐看清了迎面飞来的东西后面上一僵。
叨你屁股四个大字仿佛化为实质直拍人脸。
“……”
孟九安拎着狗崽子一起跳上了墙。
先一步上来的蒋春已经蹲着开始摘头上的鹅毛。
一家四口蹲的那叫个整整齐齐。
“嘎嘎。”呸呸,打不过就上墙,有本事下来啃屁股!
大白鹅亮着翅膀走来走去。
“哟,孟大人,您也打不过大鹅呢?”东方怀鹤坏兮兮地调笑道。
“彼此彼此啊,东方大人。”谁还不是个天涯躲鹅人了。
“陈婶子,这边这边。”江大年带着救星赶到现场。
“嘎——”
陈婶子一把握住大白鹅命运的长脖,提起了大鹅,嘴里骂道:“瞎跑什么呀大白,回去看门了。”
“呼——”
墙上蹲着的大猫们集体舒了口气。
“大人,不好啦!前堂有人来报案。”就在这时,今日负责在前堂值班的王大虎嚷嚷着走进了后院。
他仰头一看,哎,怎么大家都蹲在墙上?!
“咳。”孟九安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拎着顾桥跳下墙头。
墙上的凌霄花儿颤了一下,晃悠悠地掉下几个橙色花骨朵,且当无事发生。
其余几个人也纷纷跳下墙头,摸头发的摸头发,看天的看天。
今儿的天气是真不错啊,万里晴空一碧如洗。
“不好什么不好,谁又来报案了?”孟九安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把闯祸的狗崽子丢到一边。
“啊,来的自称是柯府的小厮。”王大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又看了看院墙,咋地,今天这么热大家还上墙晒太阳?!
“哪个柯府来报案?”蒋春摆正脸,履行起自己的职责。
“哦,就登科街那个柯府。”王大虎收回看院墙的目光惊奇地发现蒋春头顶上粘着一根鹅毛,“他家二房的小厮来报的案。”
“二房?”袁满好奇地凑到蒋春身边,不动声色地给自家师父摘了头顶的鹅毛,“师父,是谁家啊?”
蒋春思索了一下,大概和记忆中的某家对上了:“是不是家里有三个儿子都挺出息,其中一个在上京城当五品翰林的那个柯家?”
“对对对,就是这个柯家。当翰林的是他家大房,来报案的是他家二房。”王大虎点头如捣蒜。
“春爷,认识?”孟九安问道,什么大房二房的一大串儿。
蒋春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算认识,就是和他家大房的一个孙辈有过一面之缘。”
“大人你还记得雪姬夫人那起案子里被活埋了的赵秀才吗?属下当时去查他行踪时见了几个他的朋友。一个是翠玉轩的少东家柳清和,一个是金谷粮行的二少爷李通,剩下那个柯远道的就是这柯府的,他爹是那个五品翰林。”
“哦~”孟九安了然,转头问王大虎,“那小厮来报案有说什么吗?”
“说是柯府老夫人和她的贴身婢女昨日无故晕倒,醒了之后不太好。府上觉得有问题,就差了小厮过来报案,想请衙门过去走一趟。”
“怎么个有问题?”
“没说呢。那小厮知道的好像不多。”
“这样。那春爷和满崽儿跑一趟吧。”孟九安吩咐道,又伸手推了一把身边的顾桥,“把这皮猴也带去,看看那老夫人晕倒是病了还是怎么了。”
“是,大人。”
“驾个马车去,路也不近。天气热了少走点路。”孟大人体贴入微。
“好耶,不用走路~”顾桥欢呼一声就往马厩走,想起来他辛苦掏的那两大白蛋还不忘回头跟东方怀鹤说一句,“鹤叔给我留一口蛋啊,我们争取早去早回。”
“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