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后山村,蒋春就马不停蹄的去了永和钱庄。
永和钱庄位于青云街上。铺面相当的阔气,一溜四间店面全部打通,金晃晃的招牌,门前还摆着一个含着铜钱的巨大金蟾蜍。
蒋春前脚刚踏进门去,后脚就有伙计上前来。
伙计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小麦肤色,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裳,收拾得精精神神的:“呦,这不是春爷嘛,您今儿怎么有空来?”
蒋春显然也是认识伙计,张口就道:“元宝啊。你家东家在吗?”
“别人来了不一定在,您来了那是肯定在。”元宝笑了一下,轻车熟路地引着人往里走,“您先到里间喝杯茶,我去喊一声。”
蒋春刚一落座就有人上了茶。
手还没端起茶盏,就听到一声爽朗笑声传来:“今儿是吹得什么风,怎么把我们春爷给吹到我这小地方来了。”
蒋春居然心情颇好地开了句玩笑:“吹得一股子歪门斜风。”
穿着一身灰褐色圆领袍子的男子从门外进来,圆润丰硕的身材,肉嘟嘟的脸上未见人先三分笑,甚是喜态。
来人正是永和钱庄的东家唐七。
要说唐七和蒋春还有一段渊源。
大约十年前,唐七在来平川县的路上遇到了匪徒劫道,刚好碰到外出查案归来的蒋春。年轻的蒋捕快一身正气,身手也利落,当即就是拔刀相助一番苦战。随后没等唐七道谢,蒋春就拍拍屁股提溜着一串劫匪回了县衙,连个名字都没留。
第二日唐七正想着去衙门寻一下这帮助了自己的捕快聊表感谢,没成想又在街上遇到了毛贼。追了半条街遇上一人一脚踹倒毛贼,夺回了自己的钱袋,抬眼一看,这不就是他要寻的人嘛。
后来没多久唐七在青云街上开了铺子,开业头一天又赶上地痞流氓闹事。正好捕快巡街,带头的捕快一脚就把手指快戳到他脸上的流氓给踹开一丈远。昂,又是蒋春。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了好多次,每次蒋春都会神奇的出现帮他解决问题。要不是他就长这样,唐七都怀疑蒋春是暗恋自己想要英雄救美呢。
总之两人自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不过这大白天的蒋春不办公跑来找他,就有些奇怪了。
唐七瞅了瞅蒋春那张脸,也没看出啥来,直接问道:“说,啥事?”
蒋春眉头一挑:“没事不能来?”
“拉倒吧你。”唐七一脸嫌弃,挪了挪屁股,“请你出来吃饭,你五回能来一回就不错了。若是没事你会想起我?还大白天的上我这来闲坐?”这不摆明了是有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蒋春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上好的春茶呢,入口回味甘醇:“让人查一下,是不是有个叫李贺岚的,后山村的人在你这里借了印子钱。”
唐七也没多问,胖胖的脑袋一扬:“元宝你去查一下。”
“好嘞东家。”元宝应下,麻利地去前头查账本。
“你手下的打手,可沾了人命?”蒋春平平一句话,直接炸雷了。
只见唐七脸色一变,手里的茶盏重重摔在茶几上:“谁啊,谁敢背着我做这事情!你说出来,我立马把人叫来,你自己当面问。”
“我唐七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从不沾那血腥的事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赚那黑心钱,干干净净不好吗!”
蒋春全然没管好友气急败坏的模样,支着下巴,斜斜看过去:“那你还放印子钱?”
唐七白了蒋春一眼:“春爷,我朝律法放印字钱可是合法的。都是赚钱的买卖,别人能做我就做不得吗?”有钱不赚二傻子啊?
“何况我永和钱庄放债都是明码标价,事前说得清清楚楚,你情我愿立字据为证的。我要是做了坑蒙拐骗的事情,让我永和钱庄明天就倒闭。”
“让你抓我去平川县衙大牢吃牢饭。”
“想得倒是美。”蒋春瞄了一眼唐七圆润的肚子,语气满是调侃,“我们县衙大牢伙食可不怎么样。”
唐七一缩肚子,就差骂出一个滚字。
正说着,元宝抱着一本账本回来了。
“东家。”
“春爷。”
元宝将账本摊开放在茶几上让两人过目:“三年前后山村李贺岚,借本钱三十两,定三月后归还。他家中没有东西抵押,借的银子又多,所以借的是利息最高的滚利。”
“这是借据。”元宝将一张单子放到茶几上,“如今已过了三年了,本钱带利息一再翻滚,期间他家还了一次十两,一次五两,一次八两,连本带利还差我们五十七两。”
蒋春摸摸下巴:“这利息是不是太高了。”
元宝道:“春爷有所不知。我们钱庄里有小额借贷,抵押借贷,高额滚利借贷三种借款方式。小额借贷上限五两,超过五两不借,利息是十厘。抵押借贷是用相应价值的东西来做抵押,利息是五厘。高额滚利借贷,没有上限也没有抵押,借得越多利息越高,咱们钱庄担的风险也大。”
“咱这都是你情我愿,借钱时候都是说清楚的。咱们行业里的人都知道,我们东家可从来不做强迫别人的事情。这也是为啥我们永和钱庄生意要比别家都好的原因。”
“小老百姓借钱应个急又怕被人忽悠了,都上咱家借。大家都知道我们永和钱庄明码标价,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唐七骄傲地昂着脑袋,把脸凑到蒋春旁边:“听到了吧,老子可是安分守己的生意人。”
蒋春推开他那张挡道的脸,接着问道:“那你可有派人去找李贺岚要钱?”
唐七满脸无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找人去要钱还犯法了?”
蒋春直接爆雷:“他人死了。据说是被要债的捅死的。”
“这不可能吧?”元宝第一反应是否认,他们钱庄的人可从没干出过要债不成把人杀了的事。
又不是疯了,杀人可得偿命呐。
唐七则是一拍桌子道:“胡说八道。纯纯的污蔑!我这里可不兴暴力催收那一套。我手底下的人都是再三交代过的,不可闹出人命,不然得不偿失。人死了我钱不就打水漂了。搞不好闹到衙门我还要吃官司赔钱!”
唐七气接着急败坏地嚷嚷着:“元宝,你去把郭逢几个给叫来。老子要亲自问话,看哪个敢坏了老子的规矩。”
元宝转身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领回来几个人。
“见过东家。”
唐七指着站在最前头的人问道:“郭逢,你这几日去找李贺岚要账了?”
郭逢点点头:“这小子欠的债好久没还了,还东躲西藏。前天上午给兄弟们堵个正着,就教训了一下。”
“动刀子了?”
“没有,就揍了几下出出气。咱家的规矩哥几个都是知道了的。拳头可以动,不能伤要害。刀子可以动,不能伤人命。”
唐七正色道:“李贺岚死了。”
“啥?”郭逢眼睛瞪得老大,一脸吃惊模样,连连摆手否认道:“东家,这可不是兄弟们干的。我们都收着力道,绝对打不死人的。”
蒋春插了一句:“你们可有去找白溪村的何翠要过钱?”
“何翠,谁啊?” 郭逢满是莫名,转头问身后的弟兄,“你们认识叫何翠的吗?”
小弟们都是一脸懵:“没听说啊。”
只有其中一个似乎有点印象,他道:“哥,是不是那个李贺岚的相好啊?之前好像听他提过一嘴。那天他不是说会去找他相好拿点钱先把利息还上,让我们再宽限几天。说什么再过几天就会有一大笔钱还账了。”
郭逢听着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蒋春又道:“哥儿几个都把手伸出来看看。”
几人不明所以,都老老实实的伸出双手。
蒋春踱步过去,一个个翻看了一遍,都是右利手。随后冲唐七点点头。
唐七放下心来,松了力气,胖胖的肚腩堆成三层。
看这几人也不像是会手脚利落一刀穿心的狠角色,至于那何翠几个人也都是不认识的模样,这事大概确实与他们无关。
蒋春侧头和唐七道:“让哥几个先下去吧。”
唐七摆了摆手,几人退下。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我这是无妄之灾。哎!”唐七叹了口气摸了摸胸口,一副我好惨的模样。
蒋春重新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水:“你这笔债多半是黄了,李家剩下的几个怕是都拿不出这笔钱。”
“那就算了,先记着呗。”唐七无奈,“百八十两一条命的事我可做不出来。大不了等他家发达了再去要呗。反正借据我们有,他们也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心里有数就行。”蒋春也不多说什么。
眼看着事情告一段落,唐七看着眼前的好友话锋一转:“你今儿上我家里吃个饭?我家小子念叨你好久了。”
“行。”蒋春抬手拍了他一下,站起身,“我先回去了,衙门还有事。晚点过来。”
唐七嘴上说着狠话,一脸笑意:“你要是放鸽子,明天我就带着我家小子上衙门找你家大人告状去。”
蒋春眼看着都走到了外间,才淡淡飘去一句:“你这滑头,可别把你家小崽子教坏了。”
“去去去,你个孤家寡人少操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