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枝绕到他的面前，坐在床边与他面对面看着，可他似乎看不见何处枝的存在。
她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依旧毫无反应。
“裘钟？”何处枝忍不住叫道。
自这一刻起，裘钟的眼睛里开始有了光亮。
“处枝？”他欣慰地叫到，“你唤醒我了！”
“唤醒？”
何处枝好似不理解他这个词的意思，又好似一下子恍然大悟。
她急匆匆地站起来，冲到旁边的病床边，对着床上的人边摇边喊：“申有时！”
接着她又站起来冲到妈妈的床边，她似乎看见希望的火苗开始燃烧了起来：“妈妈！不对！何文秀！”
“处枝……处枝！”裘钟起来拉她。
可这两床病人毫无反应，他们既没有睁开眼，更别说像裘钟一样眼睛里重新亮起来。
他们一如往常沉睡着，和现实世界里一样。
何处枝的空白世界里，没有事事都如她的愿。
“处枝！处枝！”
像何处枝想要唤醒妈妈一样迫切的，裘钟迫切地想要“唤醒”她。
“为什么？为什么我能唤醒你，却不能唤醒他们……”
何处枝拧着眉不愿意相信这现实内外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处枝……因为我本来就是醒着的啊！现实世界里我醒着，空白剧场里，我和你一样，是植入了芯片的人，所以，只要你邀请，我就能进入你构建的世界。”
“处枝……别哭，别崩溃，你看……”
裘钟抬起她的脸，带着她看向病房窗外的世界，远处的街景里，灰白色的像素格子正在生长蔓延，它们在瓦解这个世界，它们在吞噬何处枝构建的医院世界，它们在朝着她涌来。
何处枝像盯着世仇一样盯着那无情的像素格子，只一瞬，灰白像素格子就停止了翻滚。
“对，就这样，”裘钟耐心地指导她，“它们是你意识的边缘，如果你崩溃了开始心绪不稳了，它们就会像蚁团一样吞噬掉你构建出来的世界。”
“吞噬掉了又会怎样？”何处枝似乎满不在乎。
裘钟却有点着急了：“吞噬掉了的话，你的剧情就这么结束了啊！这要是在剧场出演的话，算是大事故了。”
“哦。”何处枝收回盯着窗外的眼睛，放纵自己构建的世界崩塌，“那你帮我把那边的世界补上不就好了吗？你也有筑景权。”
裘钟此时却笑了，他以一个前辈的身份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后辈，最终还是耐心解释道：“这是你的空白剧场啊，处枝，我完全是干涉不了的。”
“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可以主导一切，你完全干涉不了？”何处枝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来了兴致。
“嗯。”
她抿起嘴笑了，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于是她踮起脚来揽住他的肩，像是大姐大罩住自己的小弟一般大喇喇地说。
“那今天的约会全权由我负责！”
“约会？”
裘钟惊呆了也没有想到，何处枝嘴里的约会，就是让他带着她，把她脑海中所有他俩都知道的场景重新构建了一遍。
从医院住院部到门诊部，再到医院外的街道、便利店，树影婆娑下斑驳的人行道，何处枝将记忆里的环境全部搬到了自己的空白剧场里。
再从保安剧场到火车剧场、密室剧场、飞机剧场、以及最终的旷野，何处枝又求着裘钟帮着她一点一点修补了她脑子里漏掉的细节。
直至最后，她已经熟练到可以将任意两个、甚至多个场景融合在一起而不显突兀，终于，将自己脑海里所有的场景融合在一起，组成了只属于她的空白世界。
“今天的进度不错，我练习得还可以吧？裘老师？”
何处枝重回到医院门口，望着已经累瘫在树下休息的裘钟，得意地炫耀。
“敢情你这是找我当教练来了？你现在的水平，完全可以在星野剧院单开一场了。”
裘钟喘着粗气，胡乱地拨弄着地上的落叶。
他抬起头，看着她得意的笑脸，忍不住逗她：“你说的全权负责的约会呢？你欠我一个约会啊我记下了！改天我要找你讨的，今天是不行了，我太累了……”
“那择日不如撞日！”
裘钟的疲惫反而激起了何处枝的兴趣，像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一样，她急急地拉起裘钟的手，将他拽进自己构建的世界里。
傍晚的海边，海风吹拂起何处枝的长发，它们张牙舞爪地扬起在空中。
何处枝和裘钟面对面坐着，眼里除了无尽的深蓝色海洋外，只有彼此。
小方桌上简简单单陈列着两只高脚杯，红酒，餐点，夕阳的余晖照到了这里也只能当他们俩情意绵绵双眼的点缀。
何处枝笑语盈盈地望着对面的裘钟，只见他嘴角上翘着，掩盖不了一点他的喜悦。
“满意吗？海边约会。”她开口询问，语气里却信心满满。
“满意，只要有你在，去哪里都满意。”
海风肆意，浪花翻涌，咸咸的气息一阵一阵地亲吻着何处枝的脸，风将她额前的碎发扬起，绕着圈在她的脸上戏弄。
何处枝手上既忙着吃东西，又要忙着整理自己的头发。
无奈间，她终于想起自己有筑景权。
于是她扭头朝着海的方向，精神集中起来，在她们的桌边筑起了一面玻璃墙，挡住了这调皮的晚风。
“你这……”裘钟被她可爱笑了，“你这完全不考虑我的沉浸感啊……哪有平白无故砌一面墙的……”
“哼，我的世界里就有……”何处枝歪头挑衅。
“好好好，你说了算……”
裘钟眼里全是宠溺。
何处枝也将他眼里的爱意看得分明。
她的视线像是被他吸住一样，停留在他浓烈的感情里绕了好久。
终于，她收回目光，故意不看他，而是将慢一步的目光去追那已落下的夕阳余晖。
饭毕，何处枝已是微醺，她挤到裘钟的座位边，拉着他的手摇晃，对着他嗤笑。
“我们一起走走，吹吹风，好吗。”
她站起来，高开叉的长裙下，她的腿蹭到他的，气氛暧昧又克制。
“好。”
裘钟贴着她的身体站起来，强大的压迫感逼得何处枝不由得向后倒去。
他托住了她的腰。
五指收拢，他将她的腰身牢牢箍住，呼吸开始变的炙热起来。
“裘钟，”何处枝腰一扭，灵活地从他的掌心里逃出来，“我们……走一走。”
“好。”他再次说，稍微搁置了杂念。
像无数个模式爱情剧一样，何处枝也踢掉了脚上多余的鞋子，赤脚踩在沙滩上，在沙与海的边缘游走着。
她爱脚下砂石的细腻与柔软，也舍不得海浪的冰凉与惬意。
于是，她面朝着裘钟倒着走在海边，一脚踩在沙滩上，一脚追随着浪花上下追逐。
她知道，她最终将完全走入那片深海，尽管她对这片沙滩有着无尽的留恋。
“送我回家吧。”
何处枝站定，海风再一次翻涌着浪花逼近，她朝着海边走近了一步，海水裹着蓝色的星星点点将她的脚踝围拢。
真好看，她想。
“我们散步回去吧。”
何处枝抬起头来，语气里没有商量，在她构建的世界里，不需要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