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暮睁开眼，盯着掉皮的天花板看了许久。
聒噪的蝉鸣，街道上的商贩因为抢地盘骂出的脏话，还有房间隔板挡不住的打牌的喧哗，回荡在这间不足四平米的小屋里。
席暮过了许久才适应了当前的环境，头昏昏沉沉，恶心想吐，不知道是中暑，还是传输回来的后遗症。
托着不怎么灵便的身体，席暮慢慢挪到了公共卫生间，一头扎在水龙头下，冷水冲得人头皮发麻。
直到彻底清醒过来，席暮才站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仅有一个放在地上的单人床垫和一个搭在床垫和墙上的木板，木板勉强作为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件衣服和一个洗得褪色的书包。
破破烂烂的衣服，一部勉强可以打电话的功能机，和少量幸存的课本，这就是席暮的全部家当。
席暮又掏了掏自己的校裤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存折，现在是高一结束后的暑假，还有两年的高中生活，剩余的存款勉强够读完书。
这个主系统，把他送回这个时间节点，可以说是不怀好意了。
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席暮出了门，寻找适合了结自己的地方。
在外面晃悠几天，席暮找到了一个荒废的建筑工地。
围栏已经锈蚀，稍微一扯就能拉开，周围鲜有人迹，是个好地方。
天空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将有大雨。
大风吹起了校服的衣摆，久违的凉爽惬意，凑齐了天时地利。
席暮爬上顶层的那一刻，人和也凑齐了。
“如果你是我，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会怎么做？”
“我么？大概会去把那些人都折磨一遍，你之前是给他们痛快了。”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忘掉过去，珍惜生命。”
“感同身受是很难的，我不会盲目劝人向善。”
“你很有意思，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话。”
“不客气，但我还是想说，不再试试了么？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会的。”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真的没什么值得留恋了么？”
席暮想到了曾经与叶青的谈话，当时的问题今天终于可以给出答案。
“没有了。”席暮闭上眼，纵身一跃，再次说道，“没有了。”
【叮咚——】
【宿主您好，临时任务系统199为您服务。】
【根据主系统指示，请您协助完成本世界的临时任务。】
席暮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地。
【临时任务已绑定。】
【现在公布任务。】
【请尽快前往救助薛焰，修正故事线，降低崩坏值。】
席暮继续向下跳，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连风都慢慢停下了，最后归于寂静。
这就是他讨厌主系统的原因，他一辈子的痛苦，只是别人操纵下的一场游戏，是一个笑话。
【宿主，请尽快协助完成任务。】
“不去。”
系统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继而按照收到的高级指示，缓慢又冰冷地念了出来。
【宿主可以选择放弃任务。】
【但薛焰很快就会死亡。】
【宿主真的愿意放弃他的性命么？】
【可以犹豫的时间不多。】
【时间已经重启。】
【五，四，三，二……】
风轻柔地拂过席暮的身体，系统机械的声音，让席暮头上布满了冷汗。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具像化，滴答滴答地敲在心头。
【一】
【宿主，请说出您的决定，接受还是放弃。】
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忽然狂风大作，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席暮后退几步，飞快地向楼下跑去。
跟着系统的指示一路逛奔，席暮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中找到了薛焰。
他提前打了报警电话，也叫了救护车，但这里的路十分狭窄，错综复杂，救援还没有到。
薛焰趴在泥泞的地上，头下布满黑色的血迹。
席暮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想要听薛焰的心跳，也想帮对方止血，但他不敢碰，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颤抖的手，检查对方的呼吸和脉搏，还活着。
直到这一刻，席暮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剧烈地咳嗽起来，因为跑得太猛，喉咙里是浓烈的血腥味，汗水流到了眼睛里，刺得人睁不开眼。
后来，席暮看着跑过来的医护人员，看着薛焰被担架抬走，就好像看了一场模糊的电影，踉跄地跟着医生去了医院。
接受完警察的问询，席暮坐在手术室门口的角落里等待。
学校的领导和薛焰的班主任很快就来了，二人脸色很不好，急得团团转，也就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席暮。
薛焰的母亲在国外根本联系不上，名义上的父亲也远在遥远的H市，没有赶过来的意思，他们发愁怎么照顾薛焰为好。
还没讨论出个办法，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
“病人伤在头部和眼部，脑震荡，还可以检测到脑内有少量的淤血，有失明的可能，需要继续住院观察，最好让家属尽快过来。”
老师与医生交流病情，席暮一点儿都没有再听进去。
原来上辈子薛焰高度近视，就是因为这次意外。
薛焰被安排在走廊尽头的一个三人间病房，目前只有薛焰一个病人。
警察和两位老师都已经离开了，只剩席暮一人。
大雨裹挟着冰雹噼里啪啦的砸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席暮回过神，走过去将窗户关好，随后直接在窗下的座椅上落座，看着空荡的走廊出神。
“任务已经完成。”
【宿主需要修正故事线，降低崩坏值，现在只是完成任务的第一步而已。】
席暮是这个小世界中的一个角色，也曾在这个小世界度过短暂的一生，这次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个小世界的故事线，很多之前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清晰了起来。
这个小世界的主角是姜阮，带“万人迷”属性，薛焰便是众多追求者之一，也是结局最为悲惨的一个。
薛焰的故事线中便有今天这次受伤，但不知出了什么意外，伤势比原定的要严重太多，如果薛焰死了，主角有很多事情都做不成，事发突然，小世界的崩坏值突然提升，而席暮恰好回来，成了最佳的任务者人选。
“后面不需要我修正了，他一直爱的就是姜阮。”
席暮闭上眼，双拳紧握，克制着汹涌而来的情绪。
这种虚伪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系统感受到了宿主的情绪波动，没有再介绍任务，而是转了个话题。
【宿主这么喜欢他，这次占据先机，为什么反而选择自我了断，而不是他呢？】
席暮冷冷一笑，“然后故事线偏移，你们派个人来杀我？”
【当然不是，只要在小世界的可控范围内，宿主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
【虽然宿主选择回来，选择消亡，但毕竟曾是任务者，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
“我不喜欢他。”
喜欢和不喜欢有什么区别，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挣脱故事线，更不是自己喜欢什么，就都能得到。
想改变，却发现无法改变，该是多么痛苦，主系统果然不怀好意。
【既然如此，宿主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他欠我两万块钱。”
刚刚到急诊的时候，看到需要办手续，席暮没有犹豫就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垫了进去，现在想想，真是脑子有包。
【……】
在硬邦邦的座椅上坐了一晚，身体都僵硬发麻，席暮去公共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番。
路过自助服务机的时候，席暮查了医药费的使用情况，把能开的发票整理好，又到护士站借了纸笔，写下了自己的联系信息和银行账户，这样就不用继续等着薛焰醒了。
拿着单据走进病房，就见薛焰已经醒了，一只手撑着身体勉强坐着，一只手正在向远处摸索，上半身已经悬空在床外。
“别动！”
席暮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了过去，在对方碰到地面之前，将人抱到了怀里。
正想把人扶起来，就感觉到对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在发抖。头和眼睛都缠着绷带，毫无血色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要说话，最后却只轻轻哼了声。
“不要怕，先别动。”
席暮现在成了“垫子”，被薛焰压着，姿势非常扭曲，而且他刚刚跑得太着急，腿磕在了旁边的柜子上，此时也疼得厉害。
好在薛焰很配合，席暮撑起身子，扶着薛焰回了床上。
席暮按了铃，医生和护士很快就来了病房，检查薛焰的情况。
“医生，麻烦您也和患者详细说一下病情。”
自始至终，除了医生的问题，薛焰未多说一句。
此时，绷带外的下半张脸也埋在被子里，席暮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心情一定很不好，与其自己去解释，不如让医生把情况说清楚。
不过席暮没有料到，在医生讲完之后，薛焰仍是一副十分平静的模样，好像说的不是自己，只是十分有礼地感谢了医生。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你是谁。”
薛焰眼睛看不见，嗅觉就变得十分灵敏。
鼻翼间是一股特殊的香味儿，有些像老式的洗衣粉亦或是香皂，还混合着雨后的青草香。
这个味道，他在不那么清醒的时候好像也闻到了。
席暮正在捡刚刚扔到地上的发票，闻言动作顿了顿。
“六班，席暮。”
果然不认识，但薛焰隐约记得，有人跪在自己身边，跟他说不能睡觉，也是这个声音在喊医生，是对方救了自己。
“你认识我？”
“薛焰。”
“怎么找到我的？”
“路过。”
“还看到谁了？”
“没有。”
薛焰当时被打到几乎失去意识，只记得零星几个片段。
原本想问问席暮，看对方有没有看到什么，没想到对方也不知情，只能后面再去查了。
“不怕惹麻烦么？”
“那怎么办？难道看着你死么？”
“……”
“你欠了我两万，发票和信息在这里，麻烦尽快汇款，我走了。”
“……”
席暮这个语气，是在嫌弃自己？薛焰莫名有点儿火大。
薛焰正要发作，病房门就“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三个杀马特少年跑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嚷嚷着“焰哥”。
见这几人没什么轻重就要碰到薛焰，席暮伸手，将最靠前的人拦了下来。
“你谁啊，放手！”
“他的头受伤了，不要碰他。”这几个人不会把人照顾出问题吧？席暮忽然有点儿不放心了。
薛焰觉得那股香味儿愈发明显了，似乎就在自己面前。
“关你屁事！”
“好了。”
薛焰话音一落，三个人安静了下来。席暮也收回拦着的手，离开了病房。
“焰哥，你怎么样？”见席暮走出去，耿猎才开口问道。
薛焰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状况，简单几句敷衍过去，问到别的话题，“你们怎么来了？”
“收到老班电话，知道你出事，我们就赶过来了。来的路上打听了，就是职高那帮孙子搞偷袭，看后面好好教训他们。”
三人叽叽喳喳讨论起要怎么给那群人个教训，薛焰头还很疼，没有接几人的话题。
“不过席暮怎么也在？”其中一人突然问道。
薛焰这才恢复了些精神，“昨天他帮了我，你们认识他？”
“六班的发泄对象，好几次在三楼的厕所里看见他，又臭又脏，被欺负得挺惨的。”
“被欺负？”
薛焰从小打架过来的，见到过不少被欺负的人，甚至他自己也曾经是被欺负的对象。
但这些描述落在席暮身上，他不怎么高兴。
耿猎看出薛焰情绪不高，接话道，“不管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