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商离。”
红衣鬼掀起鸦色长发，露出昳丽容貌。
“原来是你小子？”
张昀山缩回握着房间门的手，松了口气，“吓死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地下异能者非法入室。”
“感谢你对我的肯定与信任，张叔。”
商离熟稔回应。
他把身子从屏幕里全部拔出来，毫不客气窝进了张昀山的高级电脑椅。
张昀山也不恼，自己拉过一张板凳坐在商离旁边，又拿起显示屏旁边的罐装汽水扔给他，“咱得有十年没见过面了吧。”
“之前的身体用了那么久，终于弄坏了来找我换了？”
扔去的汽水穿过商离的数据身体，稳稳落在电脑椅上。
“嗯，要求还是和之前一样。”
见碰不到实体，商离自己用数据凝成一罐汽水捧在了手上。
张昀山语气变得鄙夷，“没事情求我的时候当我是陌生人，走在路上碰见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现在有事情求我，又认识了哈。”
“不是故意的。”
商离摇摇头笑着解释道：“实话实说，张叔，我现在只有二十二岁以前的记忆。”
听见这话，张昀山顿时察觉到过去另有隐情，“凭你的身体和异能，认真的？”
“对，有……有异能者夺舍了我十年。”
在不知道把穿越者与系统告诉张昀山是否会给他带来危险前，商离还是决定换个说法，“直到几个小时前，我才醒过来。”
张昀山眼神一凝。
“你反追查到那异能者是谁没？”他沉下表情问。
商离摇头，“没有，联系被切断了。”
“如果不是我老婆认出了异能者，一直在追杀那具被夺舍的身体，或许到现在我还没有发现这件事。”他头顶似乎有两只耳朵萎靡垂下。
“你老婆？崔岚？”张昀山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是啊，虽然你没见过他，但是我以前可是经常跟你提起呢。”商离长长叹气，“虽然现在被离婚了。”
“嘁，我还没见过~”
“？”
在商离充满问号的视线下，张昀山绷不住了。
他直接掏出手机登上新闻拿到窝在电脑椅上的幽灵面前，“我他妈天天在网上见他！”
“……”
商离眯眼定睛一看：
【震惊！活跃十年的地下异能组织“暗流”首领崔岚再次作案，重伤数人！】
【燕市异能局损失惨重，发布通缉令重金悬赏，并宣布：无论代价，必将此罪犯捉拿归案！】
附图是一张崔岚穿着黑色风衣，骑在机车上的高清照片。
照片里的崔岚不耐烦地回望镜头，围巾蒙着半截下巴，长发飘扬，红心状的宝石项链挂在胸前，被白衬衫包裹的腰部从风衣下显露，弯曲的姿势勾勒出劲瘦轮廓。不像通缉令，倒像是时尚写真。
“……”
幽灵下意识想要长按图片保存相册。
手指还没碰上屏幕，张昀山便把手机收了回去。
“总之就是这样，你老婆可是现在大名人，负面意义上的。”
他握着手机隔空点点商离脑袋，“最开始我还在想，你小子得滤镜开多大，才让这法外狂徒从你嘴里变成好学生乖小孩。”
“现在一看，他变成这样大概就是因为你。”张昀山也跟着一块叹起气来。
“所以现在我必须挽回这一切。”
商离坐直身体，“除了我老婆，目前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张叔。”
他红瞳盯住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语气认真，“我这次来除了换身体，还要询问在这十年里你知道的所有与我有关的事情。”
“人都是会变的，更别说时间已经过了十年。”
张昀山回望面前与十年前别无二致年轻幽灵，说：“你怎么确定我现在不会暗中背刺你。”
“我不确定。”商离干脆回答。
说完，他又话音一转，“但我现在一无所知，只能告诉自己先信任一下你。”
“要是后面发现你真骗我……”
幽灵莞尔，“我似乎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呢，对吧。”
“……”
张昀山也哼笑一声，“我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死宅人偶师，能知道什么，也就刚刚告诉你的那些东西了。”
“你肯定还知道更多。”商离弯起眼睛。
他嗓音温和，却十分坚定，“我给你两倍报酬，如果想要制作人偶的稀有材料，我也去给你找。”
“……”
张昀山没有立刻回应。
他单手撬开汽水拉环，咕噜咕噜喝完汽水，又起身把罐子压瘪扔进处在对角线的垃圾桶，最后按着开关给房间调了个合适的灯光。
忙完这一切，张昀山终于在心里做好决定。
他带商离离开工作屋，进入了地下室。
地下室分了很多小房间，用单面玻璃隔开。走在中央狭窄的通道里，商离能透过玻璃看见每个房间都整整齐齐在墙上挂满了不同类型的人偶。
人偶们穿着精致的小衣服，眼睛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能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
“咔。”
一个洛丽塔人偶的脑袋忽然转向好奇盯着她的红眼男人。
“……”
商离默默收回目光。
他跟随张昀山到达地下室最深处，拉开沉重的卷帘门。
“刷——”
昏黄的光线穿进卷帘门背后，无数胡乱堆积起来的人偶缓缓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些人偶尺寸与活人一般大，种类囊括了少年到青年，且大多数身体并不完整，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没了大腿，有的被拦腰截断，几乎每一个都有属于它不同的于其他人偶特征。
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它们所有人都拥有一张，与门前红色幽灵完全相同的脸。
商离忍不住勾起唇角，“这些废弃掉的身体你还保存着呢。”
眼前这一幕多少带点惊悚，张昀山站在旁边撇过头，不愿去看那商离山，“好歹都是材料做出来的，还能融了废物利用，扔掉太可惜。”
年过四十三周岁的中年男人对墙壁说：“减去那十年，我们也有十二年交情了，你算我半个儿子，就破例把客户信息告诉你。”
“如果你很渴望子女的话，我不介意喊你一声老爹。”商离温声回应。
“再贫嘴老子就不告诉你了。”张昀山骂骂咧咧。
谈话回到正题，他沉声道：“最开始的确是我在你嘴里单方面认识崔岚，但是一个月之前……他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上了我。”
“一身杀气，我差点就以为秘密暴露，要命丧黄泉了。”
说到这里，张昀山忍不住打了个寒碜。
“毕竟我像个老变态一样，在地下室保存了那么多你的等身娃娃，你老婆发现了想把我砍死也是人之常情。”
商离笑了一下，“实际上呢？”
“他找我定制了一个人偶。”
张昀山扭头转向悄无声息躺上人偶山山顶上的幽灵，表情严肃，“与你用来承载意识的空白身体不同，我为那具人偶设定了完整的性格和过去。”
“它具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他走上前，双手开始比划，“它是我目前完成的最完美的作品，我甚至可以确定，那具人偶距离变成真正的人类，只差灵魂的诞生。”
“既然现在已经看起来和如何确定灵魂诞生？”商离有些好奇。
“当然是觉醒从灵魂中诞生的异能。”张昀山说：“你知道，异能的释放需要能量，而存储能量的异能核由灵魂凝结和补充。”
唔，的确是个验证的好方法，幽灵绕了绕脸边发丝想。
不过……
“他为什么要找你定制一个这样的人偶啊？！”
商离倏然坐起来。
他从人偶堆上露出一个脑袋，愁容满面地咬拇指指甲，开始胡思乱想，“他把我之前那具身体切成灰了，不会就是想代替我从此抱着那该死的东西过后半生吧。”
“？”
张昀山顿觉不满，“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你了？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呗。”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幸灾乐祸，“啊，忘记你早跟人家离婚还做了十年敌人了，哈哈，别人玩不玩人偶关你屁事，你管不着。”
“……”
商离闻言立即露出微笑，“或许我还是管得着你的，老爹。”
“呵呵。”
张昀山背起手。
“老爹这给你去做漂亮的新身体助你一臂之力哈。”
见便宜儿子没有回应，他便当作默认，转身匆匆离去。
幽灵没动，依旧躺在人偶山上。
尽管已经被废弃，但堆积起来的人偶们依旧能让他暂时栖息，减少异能的消耗。
他从十岁起，就已经在使用张昀山制作的身体。
从异能觉醒的那天以后，崔岚一直以为他变为幽灵时，只要身体没有被摧毁，就可以回到身体复活。
商离再次细细回忆裂隙里的一切。
他确定崔岚最初的询问是一场误会，老婆还不知道关于身体的真相。
人偶师用异能炼制出的身体除了将脑袋切开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发现与活人区别的方法。
所以在这十年里，即使穿越者一个接一个夺舍，崔岚也没有完全损害那具身体，直到在裂隙将它湮灭。
小翠大概以为我真的再也无法复活了吧，商离想。
他闭上眼，让自己缓缓沉入人偶堆中。
但也没有错。
早在二十二年前，他的确已经彻彻底底毫无疑问地死亡。
从未有过什么死而复生。
尸骨就埋在老家院子里的苹果树下，应当早已是一团肥料了。
回忆刹那纷涌而至，商离想起了生命结束后，自己第一次以幽灵的姿态站在崔岚面前的时刻。
那时同样年幼的崔岚尽管害怕得不行，却还是颤颤巍巍去牵满身鲜红的他。
然而伸出的小手却没有触碰到任何实物，直直从身体中间穿过。
崔岚吓得“倏”地把手缩回，然后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丽丽——你怎么变成鬼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不想你死呜呜呜——”
“……”
商离眨眨已经变成赤色的瞳。
他不慎熟练地使用异能扭曲了面前人的触觉，然后结结实实抱了上去，“没有喔，我还活着呢。”
接着又偷偷扭曲了崔岚的视觉，藏起自己的尸体。
理论上来说，只要异能可以维持，他就能继续“活着”。
异能依靠灵魂，灵魂则由□□滋养，没有□□的情况下，最多不过五天，他的意识就会消散。
但是崔岚告诉他不能死。
于是商离顺着网线，找上了当时年纪轻轻还是个大学毕业生的张昀山。
“给我一具身体。”
年幼的红色幽灵缓缓爬出电脑屏幕，吓昏了正抱着人偶的死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