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泠面无表情把兜帽戴上,截住来自背后各种意义上都充满了怨气的阴风,再随手拢住被风吹乱的发丝:“我以为你会害怕。”
从南柯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并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勉强自己稳住情绪。
“害怕么……”闻言,南柯突然笑了起来,“辨不清、理不明的事物才值得恐惧,既然这鬼怪已经有了对抗办法,自然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温泠原本还挺赞同,然而大概是拜南柯所赐,被触怒的鬼怪把风量超级加倍,已经把吓人活动转变为了吹风大赛,这反倒让温泠逐渐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她伸出手,试图在不走动不转身的情况下起身去做点什么,而她的指尖才刚一抵上墙面,就感受到了些微差异。
“瓷砖上有痕迹。”
肉眼乍一看都是普通平滑的砖块,但摸起来就能感受到一些细微纹路,不同于自然裂痕,瓷砖上的纹路很明显是被刻意雕刻出来的,温泠顺着踢脚线的上边缘一路摸索,发觉每块瓷砖的纹路似乎还不太一样。
“我这边也是。”闻言,南柯也开始摸索他那一侧的墙面,“我这边墙上每块踢脚线瓷砖的正上方,都有不太明显的凹下或凸出的痕迹……单论花纹来看倒是相同的波浪线,横穿每块瓷砖。”
那痕迹着实不算大,若不是温泠意外触碰到,他们大概还要花上不短的时间才能发现问题。
但既然发现了突兀所在,查找起来就容易了许多。
“以两扇门之间的踢脚线为一组的话,”南柯细数着,“凸,凹,凹,凹,凹,凹,凸……最后那里是……”
正前方的瓷砖如果不移动身形,着实不太方便查看,温泠将重心前移,试图去摸索稍远处的踢脚线,但温泠的姿势刚一变动,左手就意外触及了南柯同样摁在地毯上的指尖。
冰冷又僵硬,还带着微微的颤意,完全不像这人表面上和话语中表现得那样平静。
温泠微微蹙眉,但还是没开口说什么,继续查看疑似包含线索的瓷砖。
“最后三块也是凹。”
瓷砖的纹路变化顺序似乎并无规律,却又很明显是特地雕刻过的痕迹,但这其中,具体又代表着什么呢?
暂时想不出别的线索或提示来,温泠止住当前话题,继而关注起另一件事:“你的手很凉。”
“嗯我承认,我其实还是有点怕的。”被询问的南柯这回应得坦然。
“现在倒是愿意说了。”
“在女孩子面前我还是要面子的。”南柯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眼瞳在这黑暗的夜里似乎都隐隐闪着光,“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再继续否认隐瞒的话,你大概要对我不耐烦了吧。”
“嗯。”温泠没有否认南柯的说法。
两人都没有手表之类的工具可以用于查看时间,只是靠肉眼观察到,夜色比起先前要越发浓黑阴沉了,连已经逐渐习惯黑暗的视线都开始重新变得模糊了起来。
走廊尽头的窗、四周的墙壁、房门、挂画,连带着自身,都一并被吞噬,沉入了彻底的黑暗。两人停止交谈后,周围也再度回归了静默无声,伴随着来自身后坚持不懈的恼人阴风,这个夜晚像是不会有尽头。
温泠开始感到有些昏昏欲睡,但还没等她真正睡着,她倏地召唤出长刀,对准南柯——的身后用力一劈。
“不要动!”温泠低喝一声,同时迅速用空置的右手就近摁住南柯的一条手臂。
刀下的触感不是地毯的软绵,也不是瓷砖地面的坚硬,而是一种在生活中时常会听见且经历的、在理发店理发时,剪子与发丝相接触所发出的微弱咔嚓声。
——事实上,温泠长刀砍中的,也确实就是头发。
“怎……”南柯也正打着盹,被惊醒后下意识低头,试图瞥一眼身后,仅仅眼角余光瞥见的就让他不由得瞬间噤声。
居然是一大团乌黑浓密的头发,趁着两人打盹之际悄然靠近了南柯,甚至有那么几根发丝,已经悄然缠上了南柯的衣角。
被温泠用长刀截断的那一截,正在地上像蛇群一样拼命蠕动挣扎,最终归为平静。
幸存的长发赶在温泠再次动手前就自发收了回去,被砍得整齐的长发断裂处重新聚集成一条,形成一个类蛇形的头。
乌黑又庞大的头发群在南柯身后盘旋堆叠着,夜色本就极暗,比黑夜更深的乌泱泱一大片阴影在长廊中游移蠕动,像是海潮,又像是蛇群,潜伏在无尽黑暗中,沿着墙面攀缘,充斥了两人身后的整条长廊,并跃跃欲试着向前,仿佛随时都能淹没、吞噬尽这整片地域,包括这片走廊上的两个人。
“……我们……我们不是、不是应该没有触发死亡规则吗?”南柯震惊得都有些结结巴巴了起来。
按罗亦的描述来看,只要不走动就不会有事,此前逐步加大力度、却没能造成多大伤害的阴风也证实了这一点。
“按理来说没有。”温泠眉头紧锁,一边重新拿起刀。
这次,在探索一号房时就让南柯好奇不已的温泠的长刀,终于在这夜色中彻底显出了身形。
那柄长刀无论刀柄还是刀格,都是平平无奇、毫无花纹的基础款式,看不出材质,也辨不了其价值,但那寒光凛凛又线条无比流畅的刀身,在暗夜下也有流光隐隐闪烁,即使是让再外行的人来观察,也能看出它的极致锋利。
温泠的长刀与蠢蠢欲动的头发群对峙着。
“要来试试吗?”温泠轻微挥动了两下手中长刀,轻声道,“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头发快。”
“嗬嗬……嗬……”
蛇形长发群没有额外动作,只是一边以“头”持续盯着南柯,一边发出莫名的呼气声,似乎对温泠——又或者温泠的刀颇有些忌惮。
也许一分钟、五分钟,也可能更久,昂扬得像个蛇头的发尾终是率先后退一步,铺满整条走廊的黑发也如同海水退潮一般,渐渐四散开来,再缓缓退回更黑的深处。
温泠暗自呼出一口气,但长刀依旧紧握在手中,时刻戒备着。
“这是发生了什么?”南柯声音低弱了好几分,“为什么会来攻击我们?”
“不是‘我们’,是‘你’。”温泠更正,同时也有些疑惑,“准确来说,祂们看上去……只是想要带走你。”
温泠对自己的五感还是相当信任,但偏偏直到这些头发近在咫尺之时、已经贴近南柯时,她才堪堪反应过来,并且即使是这种距离,她依旧没能感受到本应存在的浓厚杀意——连画中鬼怪捉弄刘洋的恶意都不如。
而在温泠与这些头发对峙的时候,魇梦域内生物对待入梦者的本该有的恶意才照常展现。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头发们本就没想杀死南柯。
根本没想杀么……温泠看着南柯,若有所思。
南柯唇瓣翕动,最终只是无辜地说自己也不清楚。
头发群退去后,两人继续守夜。
比起前半夜,后半夜着实过于风平浪静,快到黎明的时候,来自魇梦域的力量控制着两人一并睡去。
昏昏沉沉间,温泠有所感。
今晚,应该算是平安过去了。
随着十点到来,各房门的咔嚓声响起,温泠敏锐苏醒,瞬间收回长刀,南柯则垂着头,缓缓按揉着酸胀的脖子。
大概都惦记着夜里的死亡测试,各房间众人几乎是同步打开了房门。
在发觉第二夜被选中之人是温泠和南柯,而两人居然都平安无事后,在场众人的脸上都表现得或惊讶或困惑。
温泠无视了众人视线,快步返回房间,南柯紧随其后。洗漱完毕,两人刚一出门,又迎面撞上将将抵达的接待员。
接待员保持着一贯的甜美笑容:“各位客人早安,现在,可以前往一楼大厅就餐了。”
闻言,一行人自发跟上了接待员的步伐,情绪低迷,就像一群行尸走肉。
温泠与南柯落后半步,她在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后,却是不觉皱起眉。
“刘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