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聊!”
炎苍把海岸留给二人,转身便不见了。
不知为何,牡丹不再敢看那介白衣,目光下放,泥沙、海水、贝壳,寻不到一个终点。
没多久,玄屿便到了她的身前。
“你在做什么?”
言语不再温和,是在质问。
牡丹没有见过这样的他,有也只会是对别人。一时讷讷,没有回答。
玄屿极少动怒,此刻却彻底沉下了脸,他拽住牡丹的手:“告诉我!”
沉默片刻,牡丹头一仰,终于对上他的视线:“我要杀少冥,我要为赤灵妖族踏出一条路来!”
“好!”
玄屿和牡丹的声音几乎同时落下,他左手一抬,带起牡丹右手,顷刻间,一条青绿细丝将两人相叠的手臂迅速缠绕,转眼又消失了。
牡丹怀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莲叶做的青丝结,这一次,你休想丢下我!”
牡丹神色愁苦:“少冥......他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你就替我做了决定?”玄屿声色俱厉,像是被气坏了,“你听着,不是少冥不放过我,是我不会放过他。生或者死,只要我还是你的夫君,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如果你偏要撇开这种关系,可以,那我就做回你的师父,你得听我的!”
牡丹唇线紧绷,并未因他的话放弃自己的坚持,一字一句地道:“此时此刻,我不是你妻子,也不是你徒弟,我只是牡丹!”
玄屿气笑了:“好啊,那我就只是玄屿,我替我死去的徒儿报仇,你牡丹花神也管不了。”
“你......”
牡丹眉间染上愠色,桑音陡然拔高:“你让长月怎么办?你想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父母吗?”
听罢,玄屿神情倏忽一僵。
牡丹瞪着他,心口一起一伏,眼底红透。
四目烈烈相对,僵持了很久之后,玄屿拿她再没办法,强硬的目光变得柔软,他将她一把拉入怀中。
“南溟很冷,一天久得像一年,我站在母亲遥望星辰的倒山海,看着日升日落、月移星转,等着青丝染白、时间老去,直到记忆消亡、停止呼吸。”玄屿阖上眼睛,睫毛上的一滴泪悄然滑落,“牡丹,你明白我吗?”
说完,他描绘的那个画面竟像是突然蹦现在了眼前,牡丹眼眶唰一下湿了,手覆上玄屿的背,渐渐平静下来。
“小鹿它听我的话,长月我已经托付给了老祖,他很好,你不用担心。”玄屿放轻了声音,“把你的秘密分一些给我好不好?”
牡丹没有说话。
玄屿微微侧头:“极白之灵是不是给你留了一段记忆?”
听到这句话,牡丹神情兀地一滞,愣了好一会儿,但终究是被他给说服了。
“极白之灵被关在雷炎殿的时候,少冥和它说过赤水的事。”
“赤水?”
牡丹无声地点了点头:“赤水是魔族的本命法水,对魔躯大有助益。一千多年前的仙魔大战,赤水被两名魔将抢夺,和偷走天界圣水的永夜撞在了一起,圣赤水一同掉落天蝉山,之后便有了赤灵妖。永夜想从赤灵妖身上提炼赤水,助魔胎时期的少冥苏醒。也是因这,暮音才会帮永夜诱惑赤灵妖。但没用,提炼出来的赤水已经失了效用。”
“少冥本想等长月出生之后,对他使用神魔祭,一举杀上天界,哪知魔胎出了意外。赤水灵源是他的第二选择,灵源不仅能助长魔族兵势,还能控制赤灵妖。他不日便会去天蝉山地底取赤水灵源,要阻止他,就要在他之前劈开天蝉山,摧毁赤水灵源。”
“劈山?”玄屿蹙了蹙眉,“归墟剑?”
牡丹点头。
“所以你请来了炎苍?”
“嗯。”
“还有吗?”玄屿问。
牡丹:“没有了。”
“好,那你去天蝉山。”
牡丹眸光一闪:“你呢?”
“归墟剑劈山的动静可不小,我去拖住他。”
听闻,牡丹猛然抓住他的手。
玄屿对她一笑:“放心,我好歹是真神之子,没那么容易死!”
牡丹摇头。
“不信我?”
牡丹握紧他的手,摇了摇头。
玄屿退后一步:“那就这么定了!”
牡丹看着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海风凛冽,灌入他的衣袖,他的怒意彻底散尽,脸上的笑平静又温柔。
已经阻止不了他了!
在他转身之际,牡丹扑进他怀中,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
“其实,我应该感谢百花仙子的!”
玄屿一手环腰一手环肩,把她整个人嵌进怀里。
“青丝结出现,就是我来找你了。”
牡丹轻轻“嗯”了一声。
炎苍就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那个小渔村,他只想和云姜在渔村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因为没听她的劝诫,被一个谎言囚禁了千年,让他负了云姜。
那一次,也是在这样的海边,他最后一次见云姜。
而他们,是可以相守一生的!
没多久牡丹和玄屿就分开了,牡丹和炎苍去了天蝉山,玄屿去了墨南山。
墨南山之战,伏朔十万大军对阵重囿五万魔军,兵力悬殊,魔军死伤惨重。但少冥的到来扭转了这一局面。
少冥用尽全力,一人便可抵抗十万大军。但他没有,而是像猫逗老鼠一般,不时朝对方阵营抛几个火球,把他们逼出来,然后又抛几个把他们逼回去,一来一回,天兵身心俱疲,士气也受到了重创。
一次交战中,少冥特意将临枫死在赤溟幽渊的经过给伏朔讲了一遍。伏朔当场暴走,但终究不是少冥的对手,关键时刻,一支穿云箭破空飞来,射中了少冥的肩膀。
魁首救下了伏朔,却没护下自己,胸膛被少冥一刀贯穿,血溅当场。
“这就是你之前惹怒本尊的代价!”
少冥将这句话扔给了伏朔,还说要停战两日,让他为魁首好好办一场葬礼。
玄屿赶到墨南山时,魁首已经躺在了玄棺之中,伏朔正靠在一侧。
”以前我总说他不如临枫,把他踹了给临枫挪位置的话没少跟他说。虽装作不在意,但他私下没少为这难过。我总是嫌他聒噪,但他只是对我聒噪……嫌他不聪慧,他就疯狂背书……”
“他说临枫历劫归来后就变了,比我还要恨少冥,我没有在意……好几次劝我不要阻止你和牡丹,我也没听。他啊,很多事看得比我清楚……”
“他死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话,‘这次,我可以做你的乖徒儿了吗’,可以,一直都可以!”
玄屿看着棺里的魁首,不禁想起了临枫。
也是这样,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气。
魁首为救伏朔而死,临枫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为了师父,他们都走了。
“师兄,将士们都需要你!”
伏朔捶了捶胸口,自嘲一笑:“打不过的!”
“一定还有办法!”
伏朔摇头,无可奈何。
这时,鸣仲匆匆走入营帐,眉宇英气,一身红衣铠甲却是威严。他瞅了一眼瘫在地上萎靡不振的伏朔,又看了看静立棺木边的玄屿:“探子来报,少冥带着一队魔兵离开了墨南山。”
“少冥走了?”玄屿急问。
鸣仲微愣:”嗯。”
玄屿撩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玄屿!!”
伏朔猛然站起来,望着玄屿离开的方向,嘶声大吼:“你回来!”
掉下的帐帘沉沉地摆了摆,再看不见玄屿的身影。
——
天蝉山。
牡丹走后海棠便一直在练剑,没有片刻停息。眼下见牡丹回来了,她忙迎上去,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把这山给劈开,但随后,怀疑的视线落在了炎苍身上。
炎苍也正看着她。
目光相对,炎苍沉稳淡定,而海棠却勃然变色。
“他怎么来了?”海棠质问牡丹。
不想海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牡丹欲言又止。
海棠瞅着自己手上的归墟剑,突然明白过来,嗤一声笑:“你不相信我?”
“不是......”
“那他为什么会在这?”
吼声中带着责怒,牡丹试图抚慰:“海棠,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他......”
“我与他没什么可说的!”海棠说完,负气走了。
“海棠!”
牡丹无奈地叹了口气。
炎苍的星眸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纱帐:“她很爱人龙?”
牡丹点头:“不然怎么会舍弃自己的肉身,将人龙强行留在魂境五百年!”
炎苍第一次见海棠便是在未书魂境,但那时他的目光全在人龙身上,对海棠比较陌生。看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他的神情逐渐忧郁。
“给我些时间!”牡丹朝着海棠离开的方向大步走了去。
沙丘上,黄沙里,海棠挥动归墟剑,将一块顽石劈成了两半。
“魂境中,人龙已经原谅他了!”牡丹慢步走来,“我亲耳听见,他唤了他父亲。”
海棠愤然转身:“是他害得人龙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从小孤苦无依,黑龙族追杀他,让他不得半分安宁,这些我都不会忘。”
牡丹噤声,停下脚步,良久才开口:“我曾去过那个小渔村,亲眼见证过所有。我也恨过炎苍,恨他一意孤行,恨他是非不辨。但当我成为旁观者之后,我发现若不是炎苍,或许那个渔村的人早就死了,我不会遇见桑乐和云姜,这世上也不会有人龙。人龙生前说过,他的母亲从不后悔遇见他的父亲,到死也无悔。这话我是信的!”
“你是......你就是人龙姨母口中说的那个仙子?”海棠的神情,是掩饰不了的震惊。
牡丹静静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海棠片刻沉默。
“海棠,那是赤水灵源结出来的坚硬护盾,归墟剑发挥出它真正的实力才能劈开这座山,我们已经没时间了!”牡丹走近两步,托起海棠的手,“我是相信你的,日后定能成为一个强大的剑仙!”
强大的剑仙!
海棠忽地泪目,这句话人龙也曾对她说过。她仰起头,各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堇堇?”
一个张扬不羁又带了些惊喜的声音在旁侧炸响,牡丹扭头看去,却只看见一道白色残影翻滚在地。
猝不及防,海棠的剑已经架在了那白衣人的脖子上。
“别别别别......别杀我!”
那人吓得声音都在颤抖。
牡丹仔细瞧了几眼,一种熟悉感由然而生:“白、歌?”
白歌狠狠点头:“嗯嗯嗯嗯嗯,堇堇,我是你小白哥啊!”
“你怎么来了?”
“呸呸呸......”白歌吐着嘴里的沙子,差点岔了气,“咳咳咳......我听说仙子来了天蝉山,我才想回来看看......不想遇见了你,我高兴坏了,才想抱抱你的。”
牡丹看一眼海棠,海棠想刀人的眼睛立时翻了个白眼,收了剑。
“她谁啊?这么不懂事?”白歌狠狠瞪了海棠几眼,随即侧向牡丹,委屈地抱怨道,“这些年你去哪儿了,连玄灵楼都不回了?说,是不是仙子给你安排了其他的事?还有孟小鱼,他是不是早死了?”
牡丹尚未说话,海棠的剑就扣在了白歌脖子上。
“你有病吧!”白歌朝海棠大嚷,“小爷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海棠怒意蹭蹭上涨,正愁找不到地撒气,他这就找上来了,立时挽剑一甩,凌厉的剑气竟像刀片一般划过白歌的脖子:“再说一遍,我不介意把你埋在这!”
“我我我......”
恰到好处的剑锋一过,白歌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他捂着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至牡丹身后,“我不打女人!”
海棠眉头一皱,身子一转,硬是又踹了他一脚。
白歌哎哟叫疼,咕咕哝哝地连骂了两句难听的话。
而这一切,牡丹都没有阻止,她只眼望着雪芽岭的方向,那方,好似在打架。
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