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冥瞅了瞅垂着头的玄屿:“我叮嘱过牡丹,只要有人带她出雷炎殿,她就会拿着这把重囿特意淬炼过的黑月弯刀杀了他。”
“我都提醒过你了嘛,这下好了,不仅痛失爱徒,还要搭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听罢,玄屿愤然抬头:“你当真连骨肉亲情也不顾了?”
少冥略一低头,笑了声,没有说话。
“以前我敬你是对手,竟不知你如今连畜生都不如了!”
玄屿拾来临枫配剑,扬手一扔,那剑竟如闪电一般,在周围绕了整整一圈之后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他手中,留下凌厉的剑气逼得严阵以待的魔兵们后退数步,斩断地板,在上划出了一个圈。
魔兵们眼瞅着方才站立之处被剑气掘出了深坑,登时噤了声,纷纷望向少冥。
此时的少冥仍以先前的姿势站在圈内,唯一不同的是表情。他眼睛微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才道:“你徒弟杀了我族掌使永夜,又将我魔族搅得乌烟瘴气,你没把他教好,那这笔账只能一并算在你头上!”
“但我现在觉得,让你去死,太便宜你了!”
“轰......轰!!!”
几道剑光划过,地震石裂,群魔俯首,手脚也慌措无状。
惊天的巨响似在宣示所有多余的声音都微如尘屑,不堪入耳。
地裂声持续了许久,一直到激起的尘土悉数落地时,周遭诸魔才发现是少冥站立之地出现了一条深缝。
“急了?”
已移形换位的少冥颇为得意地看了看长剑在侧的玄屿,眼神一换,难得柔和的视线移向了被他护在身后的失智者。
“牡丹,过来!”
不知少冥又暗藏了怎样的坏心,玄屿抓住牡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
牡丹仍是面无表情,好似戴了一张冰冷的面具。
“牡丹~”
玄屿轻轻握了握,在她将要起脚时用身体拦下了她。
“牡丹,我是......我们才见过的......”
牡丹双目无神,半垂的眼皮始终不肯抬起。玄屿按着她的肩膀,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敢想牡丹受过怎样的委屈,更不敢想牡丹清醒之后崩溃的模样。
临枫不希望她记起来吧!
但,他所了解的牡丹,宁肯死也绝不会做少冥手中的提线木偶。
他将牡丹揽入怀中,安慰似的轻抚着她的后背:“我陪你一起!”
这一幕被少冥看在眼里,只见他右眼黑瞳一瞬翻红,同时将手中出现的一块莲花石揉得稀碎,自语道:“当胎儿魔气入主母体,我倒想看看,你的爱价值几何?”
莲花石化成了灰烬,随着轻风,散入空中。
不过须臾,牡丹的瞳眸由黑入红,里面似聚起了一团火焰,平静无澜的脸上意外有了情绪。
愤怒、暴躁和怨恨。
她推开玄屿,十指猛然弯曲成爪,仿佛将所有的愤怒都凝聚在了指尖,向身前的人狠狠挥去。
玄屿躲过了一只却没躲过另一只,他只觉胸口一阵剧痛,衣衫被撕裂,胸膛上留下了五道新鲜的血痕。
“牡丹?”
牡丹现如今是凡身,如何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他注意到了牡丹的眼睛,和少冥一样的血瞳。
少冥在控制她!
他剜了少冥一眼:“她身体承受不住的,所有仇怨你直接冲我来!”
此时的少冥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并未把他的话听进去。
而牡丹一身戾气,似要杀了他才肯罢休。几招过后,他担心她的身体,不敢再出手,直接锁了她的手腕,念了一段清心咒。
但此法并不管用,牡丹似有用不完的力气,轻易便挣脱了他的束缚。
“怎么回事?”
玄屿大脑飞速运转,但牡丹却身轻似燕,很快欺身上来,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招招直逼要害。
看着她指尖上鲜红的血,他下至颈间的手堪堪顿着,怎么也下不去。
但牡丹狠戾的指尖却不会手下留情,一手顿入玄屿肋下。
玄屿身体猛然一僵,伴随着低沉的闷哼,吐出一口血来。
牡丹的手指穿透了皮肤,“噗嗤”一声又深了几分。鲜血从她的指缝渗出,顺着她手臂滴落在地,那清晰的“滴答”声仿佛是擂鼓的鼓槌,一声一声,毫无偏差地敲击在玄屿心上。
“牡丹~”
玄屿充满柔情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真的不记了吗?你说过......纵使没有记忆,感觉也不会忘记。”他握着牡丹手腕,狠心地往自己身体里推了半寸,“我......不信你连这也忘了!”
牡丹站在原地,衣袖被血色浸透。她没再出手,而是凝视着他,像块石雕,一动不动。
玄屿额上冒出一层细密冷汗,凝眸看着她眼中氤氲的戾气,分辨着里面一闪而过的慌措。稍息,他捏了捏她的手:“五百岁生辰时,溯源盘让我在五千年后的乌枕海遇见了你,那时我总是粘着你,叫你姐姐,可惜昙花一现,我都来不及......问你的名字就不得不回去。后来我时常去乌枕海,等你出现。可五千年过去......我沿海问了几代人,他们都不认识你。久而久之,我自己都快信了——你只是溯源盘里一个虚幻的人,并不存在!”
“但不想......上天让我在天蝉山再次遇见了你,那时候你还小,我不确定是你。我将你带回蓬莱山,收你为徒。临枫常说我对你过于偏爱,其实是......不舍。你越长大,和我印象中的你越像。”
“直到你们在我脑中重叠的那一刻,妖劫来了,我不得不离开。”
“噗~”
热浪翻腾,玄屿后背被一个滚烫的东西重击,带血的嘴角又溢了出一股血流。
“闭嘴!”
少冥的怒喝并没有让他退缩,他强忍着灼烧般的疼痛,笑着将他们的曾经娓娓道来:“后来我又遇见你了,只是那时我也不记得你,唤你姐姐。后来你收我为徒,我们一起共患难、历生死,最后在归墟,少冥献祭了我的元神。你为了救我,回到千年前的乌枕海......看到了一个少年,从他手中拿到了勼灵珠,将我救了回来。那个少年......就是......就是我啊!那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我叫你闭嘴!”
少冥一声咆哮,将团在手中的火球再次抛向玄屿。
在火球的冲击下,玄屿身体被迫前倾,吐出的鲜血洒落在牡丹身上,从脖颈流下,润了衣襟。
玄屿眼神凄然,却透露出一种遗失的美好:“再后来......我有了顾虑,你怨我不肯真心面对你,去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找了两百年才找到你,我很想告诉你,我后悔了。”
“你是我在溯源盘中偶然窥见的昙花,在我的生命中,那一瞬便是永恒!不管天命......不论结果,我都不想再失去你了!”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少冥仿佛受到了挑衅,再难压制身体里的怒火,两手分别凝起一团较之前更烈的火球,朝玄屿奋力砸了去。
“我要你去死!”
火球在空气中烈烈燃烧,带着细微的呼啸声,划过一段不太明显的弧线,迫不及待地撞向那早已模糊的血肉。
但这次扑了空,没能得逞。势头十足的火球砸向了更远的地方——圈外围守的魔兵。
一阵哀嚎。
而本应承受双球火力的玄屿正错愕地盯着与自己一并斜趟在地的牡丹,回想着刚才她抱着自己倒在地上的场景。
“牡丹?”
散去一身戾气,牡丹的瞳眸已经由红转黑,神情也不再冰冷,有了多种情绪,怀疑、惊恐和痛苦。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玄屿深锁的眉头忽然闪过一丝惊喜:“这就是之前在洞中......我想说给你听的故事。”
牡丹审视着他为血色侵占的下颌,再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恍然间,眼泪如珍珠般下落。
“我......我怎么这么坏?”
她疯狂擦拭自己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一双手生生给剥掉一层皮。
“那不是你!”玄屿立即阻止。
看见这一幕的少冥傻傻愣着,仿佛身体被掏空了,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怀疑和困惑。
魔胎已成,牡丹如何会清醒过来?
他不敢相信,试图再次用魔胎控制牡丹,但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
魔胎脱离自己的掌控?
蓦地,他有些慌了:“他最爱说甜言蜜语,对其他女子也说过一样的话,都是骗你的。”
沉浸在自责中的牡丹听见他的话登时一愣。
玄屿:“......不是。”
少冥:“牡丹,这些日子我对你如何,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牡丹摇头,质问道:“那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少冥迟疑道:“因为,孩子!”
“孩子?”
“对,你知道的,我们的孩子有躁症,只有瑶风洞能压制。我以为时机已经成熟,才把你从瑶风洞接出来,没想到会这样!”
“撒谎!”玄屿喝道,“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有躁症,莫不是你做了什么?”
少冥大笑:“简直荒唐,我的孩子,我能对他做什么?”他诚恳地看着牡丹,“孩子只是受到了惊吓,但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牡丹眼睫垂下,凝视着手上的血,不敢抚摸肚子,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玄屿腰间那个被自己抓出的血窟窿。她蓦然抬首,挂在眼角的泪水一瞬落下。
他刚刚可以还手的!
“我和你认识了......有那么久吗?”
玄屿笑中带泪:“有~”
“他的鬼话你也信?”少冥没了耐心,手中又聚起一团火球,“牡丹,你连孩子都不在乎了吗?听话,过来!”
牡丹下意识挡住玄屿,反问道:“那你就在乎吗?我刚刚也在这边,他如果躲开,我和孩子都会没命!你怎么这么狠心?”
少冥微抬下巴:“我有分寸,自不会伤到你!”
“你......”
一股剧烈的疼痛迫使牡丹将话咽了回去。
玄屿见她神情痛苦,忙扶住她肩膀:“牡丹,你怎么了?”
牡丹捂着肚子,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玄屿掐脉时,才发现她手臂上竟出现了一道道树状血痕。他心头一紧,看了另一只手,甚至脖颈,都有。
他怒视少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少冥傲然侧立:“我做了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魔胎出现了异常,牡丹的身体极有可能会被撕裂,眼下只得急召重囿回来,然重囿正在攻打墨南山,怎么能......又怎么可以召他回来?
少冥看着牡丹蜷缩在一起的身体,喉咙一哽,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事关魔族大计,一个牡丹算得了什么?
少冥漠然一笑,像是下定了决心。
不知何时,圈内升起了一团浓雾。一时间,声音喧杂,慌乱的兵器碰撞声起此彼伏。
“尊上!!”
“他们从这边跑了!”
高扬的声音是从先前圈外被火球砸中的魔兵那方传来的。
还是选择了他!
少冥望着上空,拳头握得咯吱响。
“追!”
“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