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深处的手入室,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加州清光,在门外踌躇了一会,还是轻轻拉开门,踮着脚来到了搭档的床边。
“……”
不远处是审神者的位置,和上一回一样,打着吊瓶。他没点灯,只是借着门外走廊上的光过去小心看了下输液的情况,然后摸索着坐回到搭档旁边陪护的椅子上——这几步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坐到这里,每次对方都会醒来,可每次的等待都还是这么难熬。
啪嗒一声。
被吓得一激灵,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眼泪。清光连忙用衣袖粗略擦了擦,小声抽着鼻子去拿柜子上的纸巾,又觉得动静太大,抱着纸巾去外面擦完了才回来。
对方还是没醒。
“……”
【他们只要有一个能睁开眼睛,事情就没发展到最差的地步……】
这句话徘徊在他心中,看到搭档在床上安静地躺着,就忍不住在心里重复一遍又一遍,连呼吸都颤抖起来。
要是醒过来,不是那个陪伴自己七年的人怎么办?
要是不记得自己了怎么办?
要是精神失常了怎么办?
要是因为重合的意识,被时政带走怎么办?
要是选择与我们为敌怎么办?
要是……
……
在战场上掩护着对方进入结界,最后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是搭档笑笑拍自己的肩膀,像是鼓励和安抚。
“清光的指甲快脱色啦,来之前明明还有时间补上吧。”“上战场前补回去还要再补一次,太麻烦了。”“唔……那我回去帮你弄好啦。”“你的手艺就算了吧,做精细活也就比安定好那么一点……而且开战前别说这种话,咻咻!”“哈哈,别太紧张嘛~”
……
像是做梦一样,他们最后真的约定了吗,还是自己在狂乱和绝望中自我安慰着臆想出来的呢?恍惚回想起来,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忙碌着伤员,资源,配给,将所有关于自己的事抛在脑后,长时间不打理,指尖早就斑驳起来,看不出鲜艳的红色了。
“……这些都不重要啊……”他终于开口,哽咽着反驳内心的所有不安和疑问,将对方没被插上针头的手握住,包在手心抵在额头,“只要能够醒过来,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能接受,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求求你们,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已经回到家了,快回家吧……”
他不停歇地呼唤着两人的名字,没有留意到门外默默站了另一个人。菊一文字没有进去,只是手握扇子在门边自顾自打着节拍,听到里面的声响慢慢减弱,最后停歇时,才终于挪动脚步,进去给疲惫到睡着的初始刀披上毯子。
快回来吧。菊一文字轻不可闻地叹息着,心中祈祷般念着,快回来吧。
一夜无梦。
——第二天凌晨,天还微微亮的时候,生物钟依然准时的初始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握着搭档的手,身上不知是谁进来披了毯子,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
大概是老头吧。他了然,昨夜发泄了真心话,感到心底明亮了些,又是新的一天,自己也有动力去接着完成工作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加州清光撑着床面站起来,看着备注帮忙换了吊瓶,走出手入室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
“我很快就回来。”
他犹豫了一会,又重复道:“真的,很快就会回来。”
初始刀急匆匆地离开了,从这一点上看,他还是没改掉乌鸦嘴的毛病,果不其然,一忙就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还是晴姬在九点的时候去给两人换药拔针,又回资料室和小乌丸一起翻古书了。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加州清光脚下不停地回到手入室门口,又反应过来没必要这么着急,两人就算醒了也跑不到哪里去,手上却直接拉开了门——
冲田床上鼓着一个被子做的大包。
……?
他愣在原地,目光移向晴姬燕依,还是原来的姿势,然后又将目光移回去:被子包开始蠕动着咕涌,像是有人被困在了里面。不是病号,而是更小的样子,在加州清光紧张而激动的心跳声中,好不容易从被子尾巴探出头的是……
一个孩子的脑袋,因运动和氧气不足脸有些发红,抬头和加州清光对上视线,扯着被子的手停顿住,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
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将门拉上了,将自己重新关在门外的加州清光脑子一片空白,有一种在古战场信息过载的感觉。
一定是我打开门的方式不对,没错,拉太快了……
他缓慢地拉开门,这下床上是粗暴推开堆在一边的被子,病号已经不见了。
……
在加州清光半张着嘴呆滞的时候,身下被切实地拉住了衣服,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卡顿着低下脑袋:孩童穿着简单的布衣,光着脚,有些瘦小,婴儿肥还没褪去,头发因挣扎而乱糟糟的,腰侧佩戴着大和守安定——本体刀应景地变成了短刀的样子,只刀镡还是原来的样式——眼睛瞪大,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和他对视。
“……清光?”
付丧神没有反应,小孩又拽了拽,眉毛失落地撇下来:“近藤先生呢,他在哪里呀,清光?”
是本人。
“……”脑子终于追上了在风中凌乱的付丧神,在小孩用尽耐心,垂着脑袋打算绕开他出门时,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尖锐的惨叫声,抱起小孩关上门就是一个百米冲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晴姬殿下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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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这也算睁眼的范围,剑主从的情况可以说稳定下来了,晴姬燕依很快也会醒来。
坏消息,因为灵基损伤过重,saber直接倒退回小孩子,连心智也一起回去了,暂时还不知道会保持这种形态多久,对未来的自己只有记忆的程度。
另一个坏消息,小孩找不到自家姐姐和近藤,检查完身体之后问了好几遍,得到的都是含糊不清的答案,难过地低下脑袋,似乎正在半哭不哭的边缘试探。
加州清光和菊一文字一个头两个大。
“好啦别难过,看这里,有糖果哦。”对付孩子十分熟练的晴姬晃着手在他面前展开,适时地转移开注意力,蹲下来和他视线平齐,“你认识土方先生吗?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土方先生?”握着糖果的孩子被很好地转移了注意力,听到熟人的名字,开心地笑起来,“好啊好啊,谢谢你,我们走吧!”
“晴姬殿下,冲田君他……”加州清光叫停对方,却被男孩小大人般制止,“要叫宗次郎!唔,要记得,不可以叫错哦。”
闻声而来的付丧神们惊奇地围在门边,看到晴姬抱着宗次郎过来,竟一时也无法想象这种情况,主动让开了一条路,而同样听到了消息的永仓新八第一个跑了过来:“喂,听说冲田那小子变……”
变小孩三个字卡在嘴边,宗次郎已经在向他挥手,又疑惑地皱眉:“新八——欸,是本人吗,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你小子才是,怎么变得这么小了,这不完全是幼儿打扮吗!”永仓新八哽了一下,“等等,你还认得出我是谁?按常理来说心智也倒回去了吧。”
“哇,好熟练的说法。”“嘛迦勒底这种情况不罕见……”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围观群众感慨。
“记得哦,毕竟那个说法怎么说来着,我是被截胡了嘛。”宗次郎举起手指晃了晃,“更复杂的我也不明白,但土方先生和斋藤亲长大后的样子我都知道——而且我哪里小了,现在的身体已经十二岁了!”
“如果是回归英灵座的话,灵基受损就不是展现过去的样子了,可是因为被截胡,导致召唤的不是单一的侧面,而是半个真实的本人,过去和现在都完整地被塞进了灵基。”晴姬解释道,“其实也不用太担心,随着御主和灵基自身的恢复,应该很快就能回到原来的状态。”
“原来如此——不过,你以前确实因为营养不良长得慢一点。”永仓新八将对方从晴姬怀中接过去,上下打量,“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哈哈哈哈哈哈,等变回去又有好一番能笑你的了。”
宗次郎闻言,不满地嘟囔起来,看上去就像个愤怒的包子:“……不要,我才不要变回去。”
“哎?”“近藤先生呢?”“……他,他嘛……”
一句话把永仓新八干沉默了,宗次郎重重叹了口气,晃起腿,身子一扭,轻而易举地从大人手中挣脱出来,一溜就没影了。
“……喂!等等等等别跑啊!”永仓新八没反应过来,身手灵活的小孩子滑溜得像个肥皂,一个不留神就消失了,在场众人只能四处寻找他的踪迹。还是侦察值高的极短们率先看到了灰白色布衣的影子,五虎退骑在老虎身上指向更里面的方向:“那边!”
宗次郎回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往前蹿,穿过草丛,结果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反被对方弹了出去,还没坐到地上就被拎着后衣领提溜起来,像拎猫一样——土方沉默不语的时候,小孩子一般是不敢看他脸的,用更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真正能“止小孩夜啼”,但宗次郎反而一眼看出了这个熊一般身形的男人表情里熟悉的成分,弯起眼角,欢天喜地喊:“土方先生!好久不见,你怎么长这么大一只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总司,你又出了什么毛病?”“不能叫总司,我还没长到那时候呢!”
一戳就炸毛的小孩抓着他的手反驳,土方轻笑一声,换了两只手给他夹着腋下举起来:“也是,连鞋都没穿上就跑出来的小屁孩,和以前一模一样,这副邋遢样子被山南看到得被揪过去罚站,你没忘吧。”
“……”小孩子记打,尤其他确实回到了这个岁数,罚站的记忆还深刻,不禁夹着腿挪开目光,“又不是我不想穿……近藤先生呢?”
“……他没来。”“好吧,连你也这么说的话。”
他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虽然难过但不再追究了。而眼见其他人已经成群追了过来,还有新八急躁嚷嚷的声音,小孩子心性又让宗次郎想继续玩追赶的游戏,遂笑嘻嘻示意土方赶紧放自己下来,自己也挣扎着想像以前一样脱开跑掉——童年滤镜放回到小孩子身上也适用,他很明显忽略了这人的损友性格,更何况现在这个年纪的土方已经有力气和经验能按住这种上窜下跳的小孩。
土方挑了挑眉,在小孩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选择将他夹在腋下朝寻找他的人走去。
“土方放我下来——!!”被童年竹马当场背刺,宗次郎恼火地锤他,“啊啊啊啊啊你这个无聊的大人!!!!”
“……无聊的是你啊,”追上来气喘吁吁的永仓新八给了他个不客气的脑瓜崩,“真是的,都忘了你小时候是个狗都嫌的性格,一言不合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明明是新八你自己腿脚不好……”“哈!?想被打屁股吗!!”
又挨了个脑瓜崩,宗次郎哎哟一声,鼓着脸不说话了。
“呼……呼……”往另一个方向找的清光竟然是第二批跑过来的,想也知道他速度有多快,菊一文字还比他慢了半条走廊。此时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了变小的搭档才安下心来,脱力般弯下腰,“怎么……蹿这么快,累死我了……”
“呼,呼……为什么要跑?”稍稍缓了缓,清光半蹲着,皱眉看他。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好奇,疑惑,无奈,担忧,调侃,惊奇,都是不带恶意的眼神,但宗次郎还是下意识往亲近之人怀里躲了躲,抿着嘴闭口不言。新八挠挠头:“不记得你小子以前怕生啊,这个年纪不是已经跟着出门稽古了吗?”
“……清光。”宗次郎没理抓住机会就打趣他的永仓新八,反而叫起和他对视的初始刀,“你说会早回来的。”
“……”“我在那里等了你很久……”“咕,对,对不起……”“所以说让你别把自己逼这么紧了。”“老头你闭嘴,一觉睡到中午让我做了一半内番是谁啊。”“……那,让土方先生放我下来我就原谅你。”“想得美。”
意图浑水摸鱼的行径被更不讲理的监护人打断,不知道是在报复哪一茬,又或者说本人也起了玩心,土方面无表情夹着哇哇大叫,扬言要把对方小时候黑历史全抖出来的宗次郎走向大堂,滑稽的样子惹得围观的人不禁捂着嘴小声笑起来。
付丧神们无可奈何,也憋着笑跟在他后头,还是听到了消息的山南姗姗来迟,好说歹说把小孩解救下来带走整理仪表,才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