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好了。”商征羽噙着笑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像是说悄悄话一样。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去了眼中晦暗的色彩。

他一手回握着苏沐橙，一手搭在装着冰淇淋的杯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着一点青色，靠近指甲的位置是浅浅的粉色，给人一种青涩与性感并存的感觉。

叶修想握住那只手，想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

他停留在桌上的指尖动了动，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应该说些什么，或者就像这样沉默下去，不要靠近，不要倾听，和这个让他不知所措的家伙保持距离。他开始变得犹豫了，在商征羽面前。

大概是被下了降头吧，以往的果决消失不见了，一见到男孩就会纠结——是接近，还是远离？就像一只飞虫被捕蝇草诱人的气味所吸引，但它的触角已经感觉到那可怖的血盆大口了，觅食的欲望和与生俱来的恐惧作抗争，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叶修一时找不出缘由，有些烦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过量的尼古丁通过呼吸道进入肺叶，却没像往常一样带来清晰的思维。

吐出白色的烟雾，他微不可察的视线落到那张脸上。

浅色的眼睛依旧隐藏在睫毛与阴影交织的一抹浓墨之下，男孩的神情是放松的，带着锐气的眉毛舒展，嘴角还有一点笑意，想必是在为苏沐橙的邀请而高兴。

之前让叶修慌乱的木质香味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香烟的蓝莓味，水果的味道甜得发腻，和商征羽放在一起总感觉有些违和。

突然间，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触碰到了他的手。

商征羽从低了一点的视角和他对视，笑得弯弯的眼睛里带着些许试探，晶莹剔透的眼瞳被窗外的路灯所点亮，像只灵动的小狐狸。在察觉到他没有挣开的想法后，就放心地合拢五指，虚虚地牵起了他。

“感觉达成了完美的包饺子结局啊，”男孩侧过头和苏沐橙开玩笑，“看起来和一家三口一样。”

苏沐橙扑哧一声笑出来：“那我们要照一张全家福吗。”

“嗯……可以有，前辈觉得呢？”商征羽征求另一人的意见。

叶修下意识收紧了手，像是蛮横地把男孩的手指嵌进了掌心。他被突如其来的问询打断了思考，顿了一下，叹息一声：“又得摆拍了。”

“就一张，好不好？”

商征羽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又开始了，狡猾的美男计！

叶修放下烟，慢吞吞地站起来，和他俩坐到了一块，半推半就地摆出适合拍照的动作。

苏沐橙拿着手机连拍好几张，她不避讳两人间的距离，和商征羽挨得很近，倒是显得叶修隔的有些远了。

拍完之后她准备修图，粗略翻看一遍，却发现了一些怪异的地方。

“为什么这几张照片不笑？”苏沐橙指着坐在中间的商征羽。

“因为想经营一下微博，得保持人设嘛。”商征羽双手合十，“拜托沐橙姐一会儿把照片发我啦。”

“那我可得第一个转发。”

苏沐橙顿时干劲十足，双手快速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操作，爆发出残影的手指简直和比赛里的速度相差无几。

趁她在忙，商征羽就转头和叶修咬耳朵。

“叶修，你刚刚是不是想牵我的手啊？”

他离叶修的耳朵只有毫厘，压低了声音悄悄说。

湿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上，被直呼全名，叶修登时感到一阵痒意，如坐针毡般抿紧了唇，打了个哈哈：“年轻人自信是好事。”

商征羽“嗯”了一声，也没揭穿，执起他的手：“对，其实是我羡慕前辈的这双手，所以才这么说的。”

素白的手被另一人放在掌心把玩，柔软的指腹一会儿碰碰指节，一会儿按压皮肤上的薄茧。可能是因为吃了冰淇淋，商征羽手指的温度是低于正常体温的，他以一个相当舒适的力道活动那些关节，像是在做手操，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缠绵。

叶修之前也和队友做过类似的放松手部肌肉的动作，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带来像男孩这样让人头皮发麻的感受。手指被抚摸的地方在发烫，可他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坐在那儿，一只手任由他人摆弄，另一只手几乎要把下面的沙发抠出五个洞。

“我之后应该会接一条护手霜的广告，但我的手不如前辈的好看，方便透露一点保养的技巧吗？”

完全意料之外的展开。

叶修在心里一口气泄下来，默念了一遍人生三大错觉，恢复了从容。他拨开男孩的阻碍，把两只手都揣进了衣兜里。

毕竟是顶端的职业选手，他对双手的重视绝对不小于其它任何人，保养的方法也是经过十多年的总结，早已烂熟于胸。说起这些，叶修就从纠结别扭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一如对待荣耀一般得心应手，侃侃而谈。

商征羽边听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待到叶修分享完了经验，他就说起了新话题：“不露脸带来的价值未必比露脸低，像护手霜这样的广告，就是可以接的。还有键盘、鼠标……有很多广告能通过不露面的方式达成，只是你们没想到而已。”

“……不过，要是这样做了的话，就不是前辈了吧，”商征羽话锋一转，语气陡然掺杂了几分情绪的波动，“前辈最珍贵的价值，是一颗纯粹的，不加一丝杂质的心。这是商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谢谢你的奉承……还有，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虽然类似的夸赞在其他人那里听过了，但当面被男孩指出来，还是会感到不好意思。

“没有奉承，我是真心的。”他慢慢地说，清亮的嗓音由于语速下降也变得低沉，似乎比平时听起来更成熟，“因为感觉我和前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所以感慨一下。”

叶修疑惑地看着他。

“嘉世战绩不好，连带着赞助也少了，经理把我推出来也是为了赚钱，那我就得盘算多赚点。陪陪酒拉赞助还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要找各种话题，说不定还得和孙翔卖卖腐……唉，感觉浑身上下都是金钱的腐臭味。”

“和孙翔？”

“只能是他了，或者和沐橙姐炒CP？反正总会有人吃这一套的。”

“两个听起来都不太行。”叶修仿佛真的在品鉴这两个方案，果断地否定了。

“没有办法的办法，曾经前辈和沐橙姐不也被炒过？”

“我和她只是朋友，关系很好的朋友。”

“理解，媒体的炒作怎么能作数。”商征羽心情很好地回复他，结束了不太道德的撩拨，一通套路下来，觉得终于把叶修坑他的那句话给报复了回去。

可怜的荣耀第一人就这样被后辈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还想再为自己和苏沐橙的关系辩解一句。

“真的没有关系，姑娘家的清白可不能乱编排的。你不要总听着陶轩的话，和孙翔卖……那什么能有什么效果，最终还不是要专注在赛场上。”

“嗯嗯。”

也不知道商征羽听没听进去，他这会儿又凑到苏沐橙旁边看她对照片修修改改，落下叶修坐在一旁纠结。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商征羽的眼睛看根电线杆子都深情，何况自己也难以分辨内心的想法。

与在游戏领域的游刃有余相反，对于感情上面的事情，叶修一贯不太擅长处理，不然就不会十多年了还和家里人处在一个尴尬的状态。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真正交流过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男孩的性格无法在已知的任何人身上找到参照，不可预料的行动，像一阵跳脱的风，把他一贯的思维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这是一个隐秘的，或许连本人也没有意识到的特点。并且不光是他，老叶家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点傲气，与此同时，脾气还个顶个的倔，如今的局面就是谁都不肯低头的结果。就算是性格稍微好一点的叶秋，也不过是把脾气对着亲人之外的人了而已。

所以在认为商征羽对他抱有潜在的感情时，刚开始他觉得理所当然，直到意识到那是错觉时才给出了超出常规的反应，和某些人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大抵是相同的道理。

现在冷静些了，叶修一拍大腿意识到——诶，我好像不是男同啊！

于是，在钻了一阵牛角尖后，他在这个虚拟语境下的“Yes or No”的问题中，果断选择了“or”。

“已经发给你了。”苏沐橙比出OK的手势，和商征羽凑到一块，两颗毛茸茸的头贴在一起。她帮着商征羽添加照片，然后点击了发送。

参商：[图片]

接着苏沐橙转到自己的手机上，迅速转发了这条微博。

沐雨橙风：冬日的冰淇凌格外香甜～//参商：[图片]

由于苏沐橙在微博积累的强大人气，刚发出一两分钟的文本下方就突破了八百条评论，并且在持续增长，她的粉丝们有不少是嘉世队粉，自然而然地就被原微博吸引了注意力，大量流量涌入了商征羽的主页。

“呀，是参商的第一条微博，首评是我的了！”

“啊啊啊啊啊啊沐沐女神我舔舔舔！！！”

“请帅哥美女多合照，对我眼睛很好。”

“比例好奇怪的照片，感觉被裁剪过……”

“楼上同感，而且最左边还有没裁干净的衣角，除了女神和参商还会有谁呢？”

“应该是嘉世的人吧。这件大衣我男朋友也有一件，所以应该不是女生，再加上苏沐橙和其他队伍的男选手不太熟悉……难道是那个男人？”

“征羽宝宝你是一只棉花糖小狗，但是答应姐姐下次好好打理一下头发可以吗QAQ”

“23333叶神总是以各种形式路过苏女神的照片。”

“那怎么可能会是叶神！叶神十年老粉可以肯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叶神！”

“楼上倒是说说理由。”

“一、众所周知，叶神只有两件衣服，夏天的嘉世外套和冬天的黑色某宝畅销款羽绒服，这件长风衣虽然也是直男审美，但已经比叶神初始皮肤高级得多了；二、女神照片里出现叶神往往是在单人照片或者全队合照里，他可懒得参加非嘉世官方要求的团建，从来没有这种双人合影中闪现衣角的例子。我是十年老粉，请相信我的记忆。”

“不像老粉，倒像是十年叶黑。”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又不太对，论据还是太少了。”

……

大部分人都认同了叶秋在场的推测，也有去苏沐橙评论区下面求完整照片的，不过职业选手一向很少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生活，发微博多半是老板的任务，就算是分享欲强一些的女选手也是如此，被一片衣角炸出来的叶秋粉丝们是很难得到证实的。

不过在不能得到确定答案的情况下，依旧有人继续发散着思维，并且已经将此视为叶秋即将返回职业选手行列的一个信号。当然，这种想法理所当然地被打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前辈要带着唐小姐一起回来吗？”

看见网友的讨论，对于叶修回归商征羽持肯定态度，但唐柔的想法就比较模糊了，毕竟在用格陵兰接触的时间里，他并没有从她身上看见对荣耀的热情。

“这个……得看她自己的意思。”叶修没给出确切的回答，不过他的语气已经十拿九稳了。

苏沐橙也加入两人的讨论：“如果重新成立一支战队进入联盟，那就刚好是征羽和嘉世的合同到期的时间。”

“他？再怎么没影儿的事也得有门槛，不能什么水平的人都往里招啊。”

“……我不会去给前辈添麻烦的。”

“挺好，”叶修点头，“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商征羽一顿，虽然知道自己的人设是菜鸟，但是听见叶修这么说还是很想撕烂他的嘴。

冷静，冷静，这货性格如此，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叶修好像也感知到了不存在的良心，找补一句：“而且你的进步空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这两条都是优点……不过还是别要来比较好。”

强调两遍的事实似乎没有给男孩带来太大打击，他低头搅动玻璃杯里剩下的冰淇淋，但微妙的沉默还是揭露了他并不美妙的心情。

苏沐橙用肩膀碰了碰他：“叶修这人就这样，别和他一般见识。”

“嗯，习惯了。”

叶修摸摸鼻子：“不至于一起挤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