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的尾部,他们的名字串联在一起,如同又一条黑色的锁链。
安托瓦内特就像一个幽灵,目露仇恨,连她的美貌也被眼里的凶光所破坏,好像要突破海报,点燃一场红得如同她艳丽的裙裾般的世纪大火,摧毁她的牢笼——仅仅在借刀杀人上映两个月后,她好像又创造了一个突破性的角色。
“这套礼服衬得你的眼睛更绿了。”斯皮尔伯格在阳光下眯着眼打量这个仿佛出自上帝之手的美人,突然想起穿着天鹅绒窗帘所制的礼服、同样有一双绿眸的斯嘉丽·奥哈拉——那个“穿着用她母亲的天鹅绒窗帘改成的衣服,插上公鸡的尾毛,去征服世界”的坚强女人。
安托瓦内特也许一开始没有斯嘉丽的雄心壮志,但她同样有她不屈的尊严,即使命运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也分毫未改。
“谢谢夸奖,”凯瑟琳牵着裙子,故意对他行了个礼,然后又说,“也谢谢你终于松口把游艇卖给我了,我还以为你在我和汤姆之间更偏心汤姆呢。”
斯皮尔伯格在借刀杀人艰难地磨过了五亿大关后,就把年初凯瑟琳和汤姆一起用过的那艘价值三千万的豪华游艇半价卖给了凯瑟琳,就算游艇已经用过四五年,这仍然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这个时候,斯皮尔伯格也吐槽说:“我哪里偏心了——我来这里宣传幸福终点站之前还对汤姆说,这次总算轮到我先走,他得留在剧组里。”
凯瑟琳大笑起来。他知道斯皮尔伯格说的是拍少数派报告的时候,汤姆带着她去斐济度假,拍借刀杀人时,汤姆又把她挖走去英国宣传最后的武士……现在斯皮尔伯格和汤姆拍世界之战,斯皮尔伯格总算第一次领先跑路了。
威尼斯电影节有两周之久,以她的忙碌当然在开幕式后就离开,继续拍摄十二罗汉,闭幕式都未必会参加,哪怕她拿了影后——好莱坞对威尼斯到底还是态度矜持的。除非金狮奖也打算给藻海无边,她才会考虑回来。
再说为了避免复合的绯闻出现,在凯瑟琳的要求下,汤姆在最后一天闭幕的时候来,她第一天参加。妮可也非常心有灵犀地以拍摄家有仙妻为理由,和他们俩同时错开。三方都要求威尼斯不能把藻海无边、借刀杀人和重生的放映时间安排在同一天——这让看热闹的观众非常遗憾。
不过汤姆·克鲁斯一直以事业心著称——他当年和妮可离婚,也不影响他出席他制片、妮可主演的小岛惊魂首映礼,何况这是凯瑟琳和他共同主演的借刀杀人,现在还在上映中,正打算冲击明年的奥斯卡呢,他们在颁奖季不可能永远不见面,到时候还有得乐子瞧。
其实,从这次的评审团也可以看得出电影节的新倾向:虽然评审团主席是维姆·文德斯这位德国籍导演(但非常巧,他也是凯瑟琳·霍丽德当年主演的战火中的伊甸园的导演),但其他好几位评委的好莱坞气息都非常浓厚:美国导演卡梅隆·克罗(香草的天空和甜心先生导演),英国籍导演萨姆·门德斯(奥斯卡最佳影片美国丽人的导演,也是凯特·温斯莱特的丈夫),主演迷失东京的20岁年轻女演员斯嘉丽·约翰逊,英国演员海伦·米伦……
而这次参赛单元的大热门藻海无边就更让其他女演员艳羡了——简·坎皮恩之前就做过威尼斯评审团主席,人脉广博,再加上现在九人的评审团里,占据一半人数的好莱坞派系评委完全有可能压倒性抱团,直接把那座金杯捧给凯瑟琳了。毕竟除她之外,妮可的《重生》相对平庸,她也在去年拿了柏林影后和奥斯卡,《名利场》里的瑞茜·威瑟斯彭是彻头彻尾的美国派系,完全比不了凯瑟琳在英国的人脉……
正因如此,这次凯瑟琳的团队态度格外矜持,并没有像之前冲奖那样大肆公关:既然她们知道电影质量本身就像当年的钢琴课一样过硬,那能获得影评人真实的评价当然更好,要知道在此之前,凯瑟琳从来没有拿过影评人组成的评论家选择奖——影评人对于票房巨星总是很苛刻的。
比起被放在非竞赛单元的借刀杀人,藻海无边在国籍成分和电影风格上确实更受欢迎——威尼斯归根结底还是不喜欢商业,厌恶好莱坞的。现在借刀杀人已经超过了五亿,派拉蒙打算冲奥,挖掘颁奖季的利润,拉长放映时间——就像当年的角斗士,也是从一部暑期大片走向奥斯卡给予的惊喜荣誉。
而藻海无边是新西兰导演,英美国籍的女主和女配,又有凯瑟琳火遍全球的巨大星光,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看过提前放送给评委的拷贝后,萨姆·门德斯这样想。虽然凯瑟琳不是纯英国国籍,而且威尼斯影后的另一大热门是英国演员伊梅尔达·斯汤顿,但如果这届的威尼斯影后能在明年拿到奥斯卡,那好莱坞女星对威尼斯+影评人奖的颁奖季路线就会更热衷……再说,他的妻子马上就要和凯瑟琳合拍恋爱假期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其他评委诸如意大利剪辑师彼得罗·斯卡利亚,塞尔维亚制片人彼得罗·斯卡利亚,固然很想推自己国家的电影人获奖,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剧本或评审团奖之类的次等奖项上:威尼斯影后的归属显然已经被凯瑟琳锁定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来到了威尼斯最重要的大奖金狮奖,该如何分配——奥斯卡已经把最佳影片颁给了24岁的凯瑟琳,那么一年半之后,凯瑟琳·霍丽德是否有这个一次收获两座奖杯的辉煌荣誉呢?也许还得看观众。
藻海无边就排在幸福终点站之后放映。但奇怪的是,凯瑟琳宁愿在电影宫放映厅隔壁等待,也没有进去观察观众和影评人的反应。
“你好像很不喜欢看我出场的画面。”霍利·亨特拍拍她的肩膀说。
“我不喜欢看到你受伤害。”凯瑟琳低声说。就像十几年前拍钢琴课的时候,在那个新西兰雨天里,凶恶的男人冲进房间,用斧头砸烂了霍利的艾达心爱的钢琴,把她拖到了滔天大雨里,再次高高举起斧头,对准她热爱钢琴的食指——道具鲜血溅到了凯瑟琳的脸颊上,凯瑟琳站在原地,悲痛欲绝地呼唤着她永远闭口不言、连承受深入骨髓的痛苦后都没有呼喊的母亲……
现在,痛苦的记忆被新的痛苦所掩盖:霍利·亨特,她心中最美好的母亲形象,在藻海无边里又一次扮演她的母亲,又一次被伤害——年幼的男孩被烧死在婴儿车中,霍利抱着他满脸伤痛,发出毫无形象的尖利叫声,满嘴可怕的叫骂;镜头一转,霍利穿着一件袒胸的夜礼服,她曾经引以为豪的秀密长发枯槁成丝,但她一无所觉,光着脚,喝着胖胖的黑人男仆递过来的朗姆酒,然后无知无觉地被男仆抚摸欺辱,发出似哭似笑的尖叫声……
“我看得很痛苦,那让我太伤心了。”凯瑟琳喃喃说道,霍利安抚地让她靠在自己的红发上——仍然像十一年前带她第一次出席奥斯卡的时候那样,那么茂密而让人安心。
简·坎皮恩这次拍霍利的床戏是那么痛苦而毫无女人的欲望,只有一种强烈的屈辱,和钢琴课简直天差地别。而等到拍她和卡西的时候,一切又变得看上去含情脉脉了,她的安托瓦内特自以为彼此沉溺,但罗切斯特的灵魂似乎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审判她……真好笑,他瞧不起她,却这样享用她的美貌和身体,自以为道德高尚……坎皮恩把人性的卑劣拍得如此昭显,似乎是刻意地不想让观众舒坦,要让观众感受安托瓦内特的那种撕扯和绝望。
影厅里始终很安静,居然没有观众发出别的声响。凯瑟琳闭着眼睛,几乎能在脑里模拟出剧情——母亲二嫁的婚礼,黑人闹事后烧毁庄园,安托瓦内特进修道院,罗切斯特向她求婚,他们的婚礼……一墙之隔,凯瑟琳听到了她的安托瓦内特在床榻之间的叫声,毫无羞耻……为什么要羞耻?她在为人性本能的快乐而欢愉。她知道,大屏幕上播放着卡西抚摸着她的身体,他们紧紧贴合,她的眼睛里满是爱意,而卡西的眼睛里,情.欲被过后只是无尽的冷淡不屑,如此道貌岸然。
在泰坦尼克号后,全世界都知道她的身体每个部分是什么样,凯瑟琳想,她的脸颊,脖颈,胸口,小腹……不知道有多少人根本不会关注她对角色的诠释,只是单纯想看她赤身裸.体的样子。
她还记得当年卡梅隆告诉她,她需要全.裸出镜的那天。卡梅隆说,“这是为了艺术效果,你要有勇气证明自己”,她答应了下来——她又怎么能不答应呢?她那时候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那天晚上,她脱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衣服,关掉房间里的所有灯,却拉开窗帘,放任洛杉矶的万千灯火照耀在她身上。她抚摸着自己的皮肤,看着玻璃里绚丽的倒影,说不清那无尽的心事。然后她关上窗帘,在黑暗中把自己坐成了一座石雕——直到下半夜莱昂刷卡进来,震惊地看到她一丝.不.挂蜷缩的模样。然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立刻跪坐在地毯上,抱着她无声安抚……
他后来还背着她,偷偷跑去问卡梅隆能不能删掉裸戏,被卡梅隆骂走了好几次也不罢休,直到凯瑟琳终于在他整日整日的安慰下心情好转——莱昂那个时候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这个,没有为此吃醋,他这样做,只是单纯不想让她这样紧张而已。
他那时什么都做得很好,让她根本想不到后来会变成那样。如果泰坦尼克号拍摄的第一天,没有莱昂陪着她,一直安抚她的话,凯瑟琳想,也许她真的很难坚持下去——她那个时候只有17岁啊。正是因为她面对的是莱昂,她可以想象她真的是为莱昂敞开心扉,展露自己的一切,所以她才能淡定从容地在镜头面前脱掉睡袍,完美诠释了卡梅隆想要的效果。
拍战火中的伊甸园时,凯瑟琳似乎已经无所谓了,但拍香草的天空的时候,她在汤姆的怀抱里,汤姆爱抚着她胸口那颗贴上去的红痣,眼睛里盛满了对她的迷恋喜爱,不知道为什么,她仍然感觉有些怪异——原版睁开你的双眼里其实并没有这段。而在拍藻海无边的时候,她终于无所顾忌,沉浸在角色里……因为这是她的电影,她全盘掌控,无论怎么拍,拍什么,最后都由她说了算,她没有一丝紧张害怕。
所以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女演员在大荧幕上的赤.裸和男演员的不一样,它还与权力相关。
“我痛恨这里的峰峦,山丘,江河和雨天。我痛恨不管什么色彩的晚霞美景,痛恨晚霞的魅力和我无从知晓的魅力,痛恨晚霞的冷漠和残酷,这原是它的美妙之处。”卡西·阿弗莱克那独特的,低沉连绵如同阴雨般的声音响起,有一种磨砂的痛苦质感。
我尤其痛恨她。因为她属于魅力和美妙,却只把渴望留给我……我这一生在没找到丢失的东西前总是这么渴望着。所以我仇恨她,我要毁灭她对我的恨,毁灭她身上的灵性和不屈——
噼里啪啦的火又烧起来了。凯瑟琳还记得她和卡西身上涂满防火材料,站在阁楼中对峙的场景,然而站在道具师创造的“熊熊大火”中时,她仿佛忘记了一切现实,对着卡西冲了过去。
“我觉得你那个时候真的想扎死我。”卡西后来心有余悸地说,还对本抱怨过。
大火暴戾吞噬和燃烧的声音淡去了,换成了风声——安托瓦内特像飞蛾一般,翅膀被烈焰所点燃,从高高的阁楼上坠下,她不停坠下……但直到屏幕化为一团漆黑,幕后制作人员的名单逐一显示时,背景音里仍然只有呼呼刮过的风声——她似乎永远停留在那翱翔天际的自由一刻。
她太过入神了,以至于到这个时刻,她才发现自己身边座位上的人,已经从霍利·亨特换成了幸福终点站的主演、和她一起拍十二罗汉的凯瑟琳·泽塔-琼斯。
隔壁在长达两小时32分钟的沉默后,终于从零零碎碎的掌声,到越来越整齐激动的鼓掌欢呼——在恍惚中,凯瑟琳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钢琴课在戛纳一经展映,立刻获得了如潮好评……那时候她只有14岁……
她已经暂时无暇去管自己能不能拿影后,另一种喜悦沐浴全身:钢琴课是一部载入影史的伟大女性主义电影,多年来一直为影迷所念念不忘,甚至进入了诸多影视教材……那她亲自制作的藻海无边,虽然票房肯定会逊色她拍的其他许多电影,但能否像钢琴课那样,被恒久铭记呢?
“你又拍了一部无与伦比的好电影。”泽塔-琼斯温柔地说,然后又开玩笑道,“不得不说,看之前我还因为迈克尔总是来求我而心软,想着要不别再分居了,但看完后……我已经开始恐婚了。”
“那我们回去吧,”凯瑟琳主动说,“我已经不想呆在这里了。”
威尼斯已经因为好莱坞的隆重参与,而挤得水泄不通,所以两个凯瑟琳很快在当晚就飞回科莫,开始她们在十二罗汉里的拍摄。
……
十二罗汉在科莫有重要的取景需求,对凯瑟琳来说,这让拍摄简直像度假一样,而且凯瑟琳的戏份总共也只需要半个多月就能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