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影魔法阵在佩塔尔的枕边亮起,在她的精神力操控下,一个圆头圆脑的影子人偶从法阵中心浮现。
人偶个头和她的巴掌一般大,全身黑漆漆的,短胳膊短腿,勉强能自如行动的状态。
佩塔尔活动了一下新的影子身体,确认魔法成功后,她伸出短胖的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颊,道:“我走了,这里交给你。”
“佩塔尔”的双目紧闭,一只垂在身侧手举起,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影人偶”是用影魔法将影子从二维塑型成三维,三维的影人偶可以承载施法者的意识,操控起来更加灵活。
由于人偶本身就是影魔法聚集体,因此能够天然地融入各种阴影地带,并且还能在其中快速移动,简直是居家窃听的不二之选。
唯有一个阶段性的缺陷——以佩塔尔如今的精神力,她的意识无法作用在两个载体上,只能采取让主体进入睡眠的办法,而沉睡的主体便交给刻莱诺照看。
在遇到危险而她来不及回归时,她会开放主体对刻莱诺的限制,让刻莱诺操控她的身体进行对战。
事不宜迟,佩塔尔跳下床,她落地的瞬间便融进了床头柜投下的阴影中,那片阴影在她进入时泛起了似湖水般的涟漪,随即很快归于平静。
夜色蔓延,教堂内入夜又没有点灯的习惯,到处都是投影。
这可方便了她,她在连绵的阴影地带里左弯右拐,找了大半个教堂,她终于在教堂西面的大客卧门口听见了略有些嘈杂的争执声。
“老大……我是真不想再留……”
“对啊阿爹,我被那个女人折腾的够惨了,我们为什么还不走?你去中央找维克托神甫,让他来教训……”
那个女人?谁?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佩塔尔潜伏在门缝下的一道细细的投影里,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这不是我能做决定的,马修,这间教堂的高阶魔法师比我想象的要多。那两个女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很可能都是五阶神职的预备役、不,有一个已经是五阶了也说不定。”
阿帕娄沉吟了一会儿,没想好这个五阶的猜想安在谁头上比较合适,毕竟一个女人打他的四阶副队长和砍瓜切菜似的,另一个女人不仅施展了圣水疗愈,还全程没念过咒语。
他不愿意往两全其美的方向猜,要是这间教堂有三名五阶魔法师,那么高阶神职人员配置便同与他交好的维克托神甫的教堂一样了。
维克托神甫不会冒着得罪三名五阶魔法师的风险来替他们出气的。
难怪达特神甫行事如此蛮横……阿帕娄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他捡重点向队员们全盘托出,最后安抚道:“别垂头丧气的,我们还得补充干粮和水,这些做起来也要时间……第三天,第三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好了,马修,保管这枚戒指,别抛来抛去的。我会向达特打听一下那两个女人的等阶,这不难,他蠢得要命……”
“倘若只有一个五阶,等到了中央我马上就去维克托神甫那儿,好吗?我保证达特不会有好果子吃!”
佩塔尔听了半刻钟的墙角,阿帕娄净说些诋毁达特、夸赞古利奈的话——她已经猜出来了,那个“默发咒语”的女人就是古利奈,至于另一个就更好猜了。
门内的马修貌似也在拉德的手底下吃了瘪,要不是商队的人太多她怕暴露行踪,她非要进去看看马修的惨状不可。
佩塔尔感受了一□□内剩余的魔力,意犹未尽地退出门缝,她继续沿着墙边移动,这次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的乱找,她的目的地很明确,接下来该轮到达特了。
某位可靠的中年女子既已和拉德打过照面,那必不会无功而返,她得想个办法与古利奈交换情报。对了,也不知道伊洛那边顺不顺利……啧,没有即时的通讯手段真麻烦。
她暗自盘算着,在阴影里跑动的一条短腿突然僵住,她脚底一滑,砰咚撞上了走廊上摆着的大立柜。
身在影人偶里,她感觉不到痛,只是摸了摸脑袋,重新跳回阴影中。
刚刚那下是魔力供给不足的情况,佩塔尔了然。
她的两颗心脏分别形成了两条魔力环路,出于光明与黑暗阵营间的不对付,她只得单独运行其中一条。
否则环路相连,两种互斥的本源魔法碰撞,她搞不好会全身血管崩裂,窝窝囊囊的死掉。
这就导致她的魔力环路比别的的短一半,环绕周身的魔力环路稳定、产魔量高;而可怜巴巴只有一半的魔力环路虽然魔力运行起来更快,但一有长时间的魔力输出——比如现在,魔力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还会产生传输间断的情况。
要尽快了,剩下的魔力差不多还能撑一刻钟。佩塔尔面色凝重地维持着影人偶的运动,所幸达特的卧室不难找,她沿着走廊阴影直到尽头,从地缝里溜进了一扇镌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
这扇门的隔音很好,佩塔尔从伯特的口中得知了这点。她先在就近的门边橱柜上找了一个藏身的地方,橱柜和衣柜的相邻夹角,投影深重,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
然后她悄悄探出半颗黑脑袋,四下看了一圈:
达特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摆弄着一颗灰色的魔石,随着一道魔力的注入,那颗魔石上刻着的细密纹路亮了起来,发出了悦耳的叮铃声。
通讯魔石!佩塔尔不存在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刻莱诺扯东扯西的时候提到过,这是中央教廷从东国一家商会进的货,稀有的魔石品种加上东国匠人镌刻的特殊魔纹,可以根据注入魔力的多少选择人像通讯或者简单的语音通讯,支持留言。
鉴于那家商会一直不肯出售专利,又远在东国,交易时全程操纵魔傀儡走流程,导致教廷想把人扣下来拷问技术都不行,只得乖乖付钱。
达特拨过去的应该是人像通讯,铃声响了几秒后就被接通了,通讯魔石正中出现了一道光束,光束向两边开去,呈现了一道扇形的展示屏。
与此同时,对方那边的画面摇摇晃晃,还伴随着打砸声和男人的惨叫声。
“维克托?”达特不满地皱眉,他好不容易拉下脸来打这个通讯,老同事竟连脸都不愿意露,“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维克托?两边找的人脉为什么是同一个啊,中央教廷真小。佩塔尔小心地往前挪了挪,借着一只花瓶的遮挡,她在瓶后把画面看到清清楚楚。
“啊,抱歉抱歉~”屏幕那头有人拍了拍手,旋即传来开门和拖动物体的声音,举着通讯魔石的那个人顺脚踢上了门,把隐隐约约的惨叫声隔绝在室外,“刚刚好像有畜生在叫哦,那么你有何贵干呢,变态神甫?”
对方的魔石终于安置稳当了,屏幕中闪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吊梢眼,尖鼻子,薄嘴唇,一副很刻薄的长相。
黑色的短发像是有几天没洗了,油哒哒地贴着头皮,几缕在头顶顽强翘起的碎发似乎想证明其蓬松的发质,但仍无济于事。
黑色眉框眼镜下是同色的眸子,眼下的乌青浓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但眼瞳仍炯炯有神,那股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刺透屏幕扎到对面的人。
“维尔……怎么是你?!维克托呢,这是维克托的通讯魔石,你私自取用神甫的东西,我要向中央教廷举报!”达特的反应很大,他猛地起身,撞翻了屁股后的椅子。
看来屏幕后不仅不是达特想找的人,反而好像与他有过节。佩塔尔记下了这点。
“请不要那么害怕嘛,昔兰尼警卫队,您最忠诚的朋友,前提是您没有犯下与光明相悖的罪孽——您不妨直呼我的名字,维尔维拉,哦,我想您不会忘,因为当年您被流放到无名村就是我出具的书面许可。”
维尔维拉心情很好地打着官腔,她在维克托神甫的卧室里潜藏了三天,总算当场抓住了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受贿的罪状,这下她总有借口抓人了。
她一向相信好事成双,这不,人前脚被制服,后脚一位老罪犯的通讯就打了进来。
“您的老朋友维克托即将永远的离开神的怀抱,我的下属会把他送进加达尔监狱,而他呢,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教具~我有说过吗,那里新来了一个在拷问学上特别有天赋的孩子……”
加达尔,背叛者之墓,是所有试图出卖教廷的人最终的归宿。
他们会在里面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死亡对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终点,血泪苦痛将会伴随他们一生。
维克托绝不是单纯的受贿……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和维克托扯上关系不是明智的做法。
达特无暇顾及翻倒的椅子,时隔多年再一次看见为他定罪的人的脸,他还是控制不住从心底升腾的恐惧,他后背的冷汗直冒,打湿了轻薄的白袍。
“所有和他有关的人员、部门、商队都要彻查哦,要不要我给您念一下名单呀。”维尔维拉微微拉下镜架,镜片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屏幕左侧的一只花瓶。
看戏看的正起劲的佩塔尔直觉不对,对方的视线为啥往她这边瞥了!她保持镇定地一动不动,还好那双狭长的眸子与她对视了几秒钟,随即就若无其事地挪开了。
呼……呼……在六只眼睛的注视下真有压力。佩塔尔的精神刚放松没多久,又立刻绷了起来,等等,六只?
她如果是真人在此处,头皮肯定炸得发麻。她习惯性地把两个镜片算作眼睛来开玩笑,可在她几秒前的记忆中,她看的要多清楚有多清楚,维尔维拉镜片后的每只眼睛都有两个瞳孔!
维尔维拉的透明镜片好像有阻碍认知的功能。佩塔尔大着胆子继续看,维尔维拉的眼睛在镜片的范围内,从她的视角来看是非常正常的两只眼睛。
维尔维拉就是条残忍狡猾的狐狸,任何被她盯上的目标都没有逃脱的可能!
达特的神色阴沉,当务之急是撇清他和维克托的关系,他声音颤抖道:“我和维克托……不熟,我们这几年的交流屈指可数,你可以去查!只有两个月前我让他选一个新的厨师过来,这也是我作为神甫的基本权利,除此之外,我和他没有任何的经济往来!”
言外之意是清算别算到他头上。
维尔维拉完全把达特的话当放屁,她说要念名单,就真的不知从哪掏出一本厚厚的卷宗,一页一页的翻开念起来。
念的达特脸越来越黑,佩塔尔的魔力量越来越少,维尔维拉终于念到了最后:“……以及,阿帕娄商队。”
“达特神甫,我收到的情报是该商队在您管辖的区域停留,那么就麻烦您处理一下吧,我就不麻烦多跑这一趟了。”
她挑出卷宗中的某一页,嘴角抿着笑意打断了达特未出口的推辞:
“此外,维克托神甫好像并没有把您的那位新厨师配套的武器一并送来呢,有武器她的状态也会安稳不少~”
“实力的话大概能恢复到五阶二星?是很强劲的毒魔法耶,屠干净一支商队应该绰绰有余。明天早上她的武器会出现在您的房间门口,那么后天晚上我能接到您的好消息吗?”
达特的嘴嗫嚅了两下,忍辱负重地回答道:“没问题,为教廷分忧是我身为神甫的责任……”
“啊对了对了,”维尔维拉再一次打断了达特的话,“您是不是有说我的新眼镜好看?天然开采的圣水晶,教廷工匠匠心打造,大概比您脑袋里面的残片大个……十多倍吧?残片太小作用效果也不大,还埋了那么久,三个小时变成一个小时也未可知……”
其实根本没人问也没人说!敢怒不敢言的达特在心里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