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长了一张愿楚甯死都不会忘记的脸，她愣在原地，没能动作。
“妳怎么跑到这里了？还搞的满头大汗的。我刚刚不是说吃完饭在门口等我，我把车开来接妳吗？妳看这大热天的，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等等要怎么好好见人？”
愿楚甯看着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并未答复。
这是幻境，什么都是假的，即使眼前的人外貌上是她上辈子的哥哥、愿宇的长相，但内里是什么东西，愿楚甯可说不上来。
她早已被变成她哥形象的东西骗过一次了，当初她初入修真界，在参加青灵阁外门大比时，可是被一只变成她哥形象的幻境鼠给骗过，吃了好大的苦头。因此现在她看到愿宇，下意识的就是回避。
只能说这修真界搞什么东西，怎么幻境都老是爱用她哥哥的形象呢？
“楚甯？妳还好吗？别是给大太阳晒傻了啊！”愿宇担心的看着愿楚甯，见她一副戒备的样子，很是不解：“妳怎么了？刚刚突然跑这么远，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打了好多通电话给妳，妳都没接，妳不想去了吗？可以跟我说的呀，爸妈又没强迫妳。”
愿楚甯思考了一下，而后问道：“去哪？”
愿宇的话语中透露出两人本来是有个目的地的，难不成这层幻境还有安排剧情的？
“去见妳未来的对象呀！不是说一个人待腻了，想要找个伴吗？爸妈说帮妳找到了个妳或许会喜欢的对象，妳也答应了要去看看的，怎么突然就忘了，不会真的被太阳给晒笨了吧？”
愿宇要伸手探愿楚甯的额头时，被她躲了去。
“那就快上车吧，老娘快热死了。能不能先把我载去哪儿洗个澡，我嫌身上黏。”愿楚甯以她过去的口吻说完，就主动开了车门上车。
呼，已经几千年没有吹过冷气这种东西了，在这大热天被那冷风一吹，还真是挺爽的。
愿宇见愿楚甯好像终于正常点了，内心也谢天谢地，很快坐上车，载着她去找地方整理仪容。
愿楚甯坐在车上，撑着头看着窗外景色飘过，细致到就像真的，会不会在这儿待久了，也会忘记实际上的生活呢？
只是现下也没有其他破解破口的方式，不如先照剧情走吧，或许能寻得什么蛛丝马迹也未可知。况且，愿宇的车上凉快，总比自己以凡人之驱顶着这烈日在这边跑来跑去来的强的多了。
此外，洗漱只是借口，愿楚甯见这幻境是有剧情的，便想抓紧机会打破一些既有剧情，看看能否触发不同的事件。
愿宇将愿楚甯载到一间国际酒店，里面的设备都是一流的，柜台的接待人员也训练有素，不像NPC，更像是真人，依照流程给愿楚甯开了一间房。
愿宇趁愿楚甯入浴时，将她的裙子拿给酒店人员做清洗，他人则坐在房里的沙发上，用手机处理公务。
“哥，”愿楚甯享受着久违的沐浴跟芳香，开口问道：“你觉得什么是真实？”
“真实？”在外面的愿宇想了想：“当下所见所闻，就很真实了吧？”
“是吗？那如果是……使用某种致幻剂，导致一些幻觉呢？或是做梦的时候，那些内容也确实就像你感知到的东西，但却是假的。”愿楚甯反驳。
“啊这……那调整一下前提，在我很确定我是清醒状态，没有这些外物，身体状态正常的情况，我的所见所闻、一切我感官所知觉的，我就认为是真实。”愿宇回答。
“你说的这些，就像笛卡儿开始写沉思录前所反思的，人要如何确认自己是清醒状态，而不是在做梦？你也是梦醒了，才会发现自己先前所经历的是梦境，但在做梦的当下，是无法分辨的。”愿楚甯反问道。
“妳该不会是想跟我说，那必须要验证我思故我在，或是努力证明上帝的存在，来确保我的推论正确？”愿宇哈哈大笑，明显没把愿楚甯的话放在心上：“妳总是喜欢讨论这些哲学问题，以后记得别拿这些问题去折磨另一半，对方会跑走的。”
愿楚甯在浴室内冲着热水，感受热流与蒸气在周身盘旋。
“不是的，我这次不是想跟你说这些理论的东西。”愿楚甯扶着墙，手指头仔细感受墙面上凹凸不平的纹理：“大家没事不会像笛卡儿一样，去怀疑一些看起来正常的东西，或是做很极端的预设。但是，万一有一天，我是真真正正的怀疑我所见的真实呢？”
这下换愿宇沉默了一下，才道：“妳在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吗？”
“是的，”愿楚甯的声音闷闷的，一边思考一边慢慢道：“我最近经常做一个梦，梦到我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有时候我觉得那个人生才是真的，而现在的人生是个幻觉，或许是我在另一个世界中了什么毒，才会看到的幻觉。”
“怎么会这样？你有这样的幻觉多久了？”愿宇担心的问：“这会不会是某些精神失常前的征兆呢？毕竟那些精神分裂的患者也……”
“愿宇，让我们先排除这个可能性好吗？我只是想知道，若是你有天怀疑自己生活的世界是否真实，你会怎么办呢？”愿楚甯停掉水，耐心又安静的等着愿宇的答案。
“这……那我会穷极一切去找出答案，所有的合理与不合理，我会去不停的验证，直到我找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我无法忍受自己活在这种不确定的世界，我会去挖掘各种证据，这样我才能堂堂正正的存在下去。”
愿宇认真的回复完，愿楚甯终于呼出一口气，感觉心中的大石头卸掉不少。
虽然幻觉是假的，但她哥这段话的，正是她所需要听的。
“那我再问你，假如有一天，你为了自己所认为的正义，必须与大部分的人，包含你的亲朋好友为敌，大家也不理解你，认为你是恶的那一方，你还会继续坚持下去吗？”愿楚甯又问。
“当然会，”这次愿宇倒是答得很快：“如果是我认为的正道，我不会袖手旁观的。多少伟大的人，一开始的动机都不被看好？世间本就英雄少，愚民多，不用管别人怎么想，妳我都是聪明人，做的决定肯定都有自己的考虑，那就放手去做就好。况且，真正爱妳的人，会理解妳的。就去做妳觉得对的事情吧，我会永远站在妳这边的！”
愿楚甯听完，吸了吸鼻子。好像变成凡人后，心绪也跟凡人一样脆弱了。
“哥，谢谢你，”愿楚甯说完，又小声的咕哝：“然后，我很想你，希望我上一辈子死后，你跟爸妈还是过得很好。”
“在说什么呢？听不清楚啊！”愿宇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一边看手机一边道：“话说，饭店说衣服洗好了，我去帮妳拿，妳赶快把头发吹干，我们很快就要赶去见妳未来的对象了！第一次见面不能迟到，妳赶紧呀，别给人留下坏印象了。”
愿宇机哩瓜拉的说完一串，就匆匆出门了。
愿楚甯看着他的背影，内心酸涩。明知一切都是幻觉，可这过程中的澈悟、心绪起伏，却都是那么真实的在心里碰撞。
或许幻觉的景象真实与否是其次，能不能碰触到人的内心，让其造成涟漪，才是真正的精随。
愿楚甯乖乖的打理完自己，就跟着愿宇上了车，前往这次的目的地，市中心一间相当高档的咖啡厅。
“这次的相亲对象是什么样的人？我怕我没记住人家的兴趣，哥你记得多少，能帮我复习下吗？”愿楚甯装作不在意的问道。
“哈，妳怎么连这个也记不得？妳自己挑的人耶，还说这人的条件妳样样都喜欢，真是太不上心了！”愿宇数落她。
“我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这个不小心给忘了。还是有什么资料我能赶快再看一下的？”愿楚甯问。
不知道为什么，愿楚甯觉得她即将要见的这个人至关重要，毕竟整个剧情都围绕着这件事情转，她也希望能提前做个准备。
“妳真是的，我记得手机里有档案啊，在我们家庭群组里，档案我记得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好像叫……”
愿宇还没讲完，愿楚甯就见愿宇闪了一下。
这个画面极其诡异，因为目前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这么逼真，连愿楚甯都开始拿出以前兄妹两人的相处模式来对待愿宇，显示她已经有一部分相信这个幻境了。
只是刚刚愿宇这个“活人”，竟然活生生的在她面前闪了一下，画面出现了一瞬间割裂，让她心不禁一颤。
这是否是幻境的破绽，愿楚甯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哥，你再说一次文件名是什么，我再找一次。”愿楚甯紧握着手机，状似不经意的瞥向愿宇。
“就叫……”愿宇的声音被吃掉了，紧跟着的便是画面的混乱，连带着周围的建筑都出现了一些bug，再也不是细致又和谐的样貌，出现了一些浑沌与模糊。
愿楚甯吞了一口口水。幻境破口竟然就是一组名字！万般没想过一个人名竟能对这个如幻似真的世界造成这样大的打击！
“知道了，我找找看。”确定愿宇跟周遭环境又恢复正常后，愿楚甯转而看向手机上的家庭群组。
刚刚愿宇说的话连续两次都被吃掉了，愿楚甯也没听到那组名字是什么，只能从档案那边一个一个翻找。
不是，不是，都不是。愿楚甯飞快的滑动着屏幕，直到某个档案跳出时，愿楚甯连文件名都还没看清楚，手机就出现异常的画面，不只手机的形象变成了黑洞，连愿楚甯自己的身体影像都飘忽了起来！
愿楚甯的心怦怦狂跳！
她确定了，那个人的存在之于这个世界，就是毁坏一切根基的那个炸弹，同时也是破解幻境僵局的钥匙！
可鬼使神差的，愿楚甯却选择在此时收起了手机。
那人到底是什么存在，能撼动这个逼真无比的世界，必定不是简单的人物。既然两人的最终目的就是见上那人一面，那么愿楚甯就不急着现在就把这个世界拆了。
内心有个声音说，想要见那人一面，纵使幻境不见得是安全的，但想见那人的心，却是可以让愿楚甯甘愿冒这个险的。
两人下车后，愿宇还在侃侃而谈，可只要是有关于那人的信息，全部都会造成幻境异常，包括那人的名字、样貌、家世、个性等，全部都成谜，而愿宇自己好似都没察觉到周遭的异常，继续跟愿楚甯分析着。
愿楚甯见周边越来越多的景色变得模糊，心想别要还没见到人，这个幻境就被愿宇讲崩了，因此她技术性的换了个话题，稍微让世界支撑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愿楚甯连喝进嘴里的咖啡味都显得失真又胶着。
“很紧张啊？我看妳一直盯着门口都不说话，真不像妳的交友风格。我们的人间花蝴蝶楚甯去哪儿了？”愿宇适时的打了岔开个玩笑，想让他妹轻松一点。
愿楚甯只是摇摇头。她不只是盯着门口，也是盯着附近的玻璃窗外。
这个幻境好像快崩塌了。那些建筑都只剩雏形，连周遭咖啡厅的服务员的脸都是模糊的，不知道是建造幻境的人精神力已到极限，还是那人是个大bug，随着那人的出现，这个世界也即将要随之瓦解。
终于，几分钟过后，门轻轻被推开。
愿楚甯一转头，只见一个黑色人影出现。
下一秒整个幻境震动了起来，愿楚甯连那人的脸都还没看清，那人的身影就瞬间变成一个巨大黑洞，疯狂吞噬幻境里的一切！
愿楚甯立刻站了起来，她应该要逃的，但是黑洞吸力实在太大，身旁的愿宇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直接被吸进了无尽黑暗之中。
“愿宇！”愿楚甯大喊，虽然只是幻境，可是她竟也对这幻境里的所有事物有了留恋，看着她哥哥的消逝，她感觉自己内心也被挖出了一块空洞。
黑洞还在大肆的吸，周围建筑坍方，各种石块与沙尘卷起高楼的高度；天空也被撕裂出无数黑痕，黑痕里好像是虚空。
幻境本就是一种虚无，所有的拥有都是假象，面对真相时，也要接受这些不管美好或痛苦的画面，本质上都是空，是抓不紧也留不住的。
愿楚甯在狂风中大喊，释放自己的难受与执着：“愿宇！爸！妈！我爱你们！我好想你们！原来失去了你们，我的内心过去竟是这般痛苦！”
她过去刚到修真界时，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重生，并努力修练，一刻不敢懈怠。
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她自己心的创伤从来没有愈合过，只是被她想问鼎仙界的目标给掩盖了。
黑洞还在继续吸，像是要夺走令她怀念的这一切。
愿楚甯看着黑洞，内心充满苦楚，有一种熟悉又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