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暗,海风习习,温凉吹在人身上,消解了大半白日的暑气。
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张仰和还在岸上的两人说了声,就准备离开。
然而下水前的抬头随意一瞥,让他的计划瞬间改变。
罗星五看到张仰身形忽然顿住,随即眼神凝在海面某一处,不禁跟着转过头,“怎么……海里有火光!是不是又有人上岸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好奇和惊喜,经过林嵩妍说完自己的亲身经历后,他才恍然觉出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若是他刚醒过来时遇见的人不是张仰,失忆后的自己面对那些人下场肯定十分凄惨。
他心里对即将到来的人还是有隐隐的期待,在茫茫大海上能能遇到同类或是同胞是件幸事,但偏偏赶在张仰有事要离开几天这个节骨眼上……
罗星五神情不见惊喜,反而有些迟疑。
原本远远站在一旁的林嵩妍也注意到了海面上的动静,不同于罗星五的犹豫,她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下意识抄起了手边的粗树枝当做防身木棍。
但她转念一想,他们这边可是有大佬在,武力上其实是占优势的。
她心中隐隐松了口气,但手中的木棍却握得更紧了些。
大佬的存在只能杜绝一些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在岛上,而她死前最后一段时光和尸体去处的尊严还是要靠自己捍卫!
然而张仰此刻的心情却不是那么轻松和美妙。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绵密不断的细密刺痛换成了仿佛要将下半身骨头捣碎的剧痛,如果他没有靠毅力强忍住,现在恐怕要倒在地上痛到打滚。
与此同时,虚弱的无力感蔓延了他全身,高大的身形微不可查地轻晃了下。
他心下凝重,自己还是低估了这次进化的困难。
以他现在丝毫没有行动能力的状态,只怕一下水就得沉底或葬身鱼腹。
这样一来,不仅是之前打算好他自己下水避几天,又或是现在遇到生人上岛后带两人进海螺壳下水的打算都泡汤了
在他自己看不见的视角里,那双似太阳似琥珀的金色眸子猛地亮了一瞬,又迅速暗淡下来。
等他转头看向罗星五的时候,灿金的眸色已经完全褪色成了未变异前的深棕眼眸。
罗星五一愣,顺着那双‘褪色’眼睛发现了男人的不对劲。
“你的眼睛怎么……”他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但不敢表现出来。
张仰轻摇头,他本以为今晚下水后就能避开这个话题,眼下的情况却不得不坦言告知两人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有多差。
“……我不知道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可能明早就会恢复,可能一个周、一个月也恢复不了了,这期间我能做的十分有限,可能连清醒都难。”
林嵩妍听明白了,心里除了觉得他们是真的运气不好外,倒没什么难受失望情绪。
毕竟大不了她跳海自杀,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
只是……她看向一旁都有些站不稳了的罗星五,沉默片刻,还是决定把自杀这件事在日程上往后推一推,先把救命之恩报了再说。
毕竟小罗他看着不像个心狠手辣,能够自己生存下去的人。
张仰刚一说完,这边罗星五双眼已经有水光漫上来了,“那你现在难不难受啊?”
“……不难受。”张仰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沉默片刻,抬手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脆弱单纯的小孩儿。
他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我们先来商量一下怎么应对那些马上要上岛的人吧。”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们上岸的地方离我们这里还有些距离,要不我们先躲起来?”林嵩妍急中生智,他们脚下的篝火堆早在第一时间发现海面上有人就扑灭了,现在天色暗,说不定真的可以混过去。
张仰摇头,“火堆能灭,我们这几日在岛上的生活痕迹很难迅速抹去,他们看到岛上有人近期生活过的痕迹,一定会戒备起来搜岛。到时候就算能在岛上躲过一时,也很被动。”
林嵩妍闻言也觉得不太妥当,可就这样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来人的品性上也不是个事儿啊。
张仰看向罗星五,刻意放轻声音,“他们这个时候上岸,大概率不会选择夜里探索小岛,今晚暂时是安全的。我们先搬到之前的山崖上,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实在不行,他再带人‘跳海’。
罗星五连忙点头,他没意见,都听仰哥的。
事不宜迟,三人将附近晾晒着的海货和物资都搬进了海螺壳,林嵩妍也是头一回看到罗星五的变异方向,竟然是小说里的那种随身空间!
惊叹中又免不了艳羡,又能囤又能扛,这简直就是她心中的梦中情螺啊!
三人搬运和转移的动作放得很轻,直到他们顺利转移到之前的山顶上,也没有引起海面上等人的注意。
“他们上岸了。”罗星五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蜿蜒上了岛,但火把果然如张仰所说,只停留在海岸上,没有深入岛中的林子里。
林嵩妍见状也松了口气,继续搭自己的棚子。
他们没有选择直接在山顶上扎营安顿,不仅目标大,夜里山顶呼啸狂放的海风和就差往人头顶罩下来的海浪也过于凶险,不适合居住。
张仰选了一处背风山坳。
植被茂盛,隐蔽避风,且就在山顶不远处,如果情况紧急,快走十几步就能到山顶。
罗星五无法离身的巨型海螺壳就藏在最里面,被两个简陋的篷布木头棚子和茂盛的植被杂草遮挡住。
三人之中其实罗星五原本拥有最安全的退路,钻进海螺壳里再缩小,就能随身携带,只要定时补充里面的氧气就很安全。
但他放心不下正值虚弱的张仰,让林嵩妍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合适,于是这枚在他不在里面时无法缩小、过于显眼的巨型海螺壳就需要一个藏身之处。
罗星五扭身从海螺壳里拿出几袋面包和饼干,分给林嵩妍充当晚饭,要递给张仰时却被男人拒绝。
“我白天吃过了,不饿。”
罗星五看了眼男人泛白的唇色,没有继续塞,说道:“你们快睡吧,今晚我来守夜。”
张仰没说话,他今晚的状态守夜显然不现实。
“我来吧!我见过血。”林嵩妍拧眉站出来,她给出的理由也一针见血。
在这个情况下,她至少狠下心来下过手,比没见过血的罗星五守夜要安全些。
罗星五摇摇头,他是经过深思熟虑过才说出来的,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看向林嵩妍,“你现在是我们三个人中最强的战力,必须要得到足够的休息,仰哥不是说了吗,今晚暂时没有危险,我来守夜是最好的。”
这下林嵩妍没话说了,确实,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但让罗星五守夜这件事最大的阻碍不是她,应该是……
一直沉默着的张仰忽然轻声道:“那就辛苦你了,小螺。”
原以为男人会不赞同的林嵩妍点头点到一半,惊疑不定地转头看向虚弱倚在木板上的男人。
唉,也对,现在大佬的身体状况想护着老婆也难,肯定要作出一番妥协。
林嵩妍瞬间想通了。
罗星五看向尽管一脸脸色苍白虚弱,仍眼底含笑温和看着他的男人,瞬间被他的信任所鼓舞,“嗯!你们放心去睡吧,我一定能守好!”
看着海螺精仿佛一下被赋予了人生价值和意义的坚定神情,张仰心底多了些异样的情绪,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妙,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虽然认同海螺精守夜,但他也不可能真的当个甩手掌柜,安心让他一人。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短匕首,反手往身后干脆一划,一截还在蠕动的章鱼腕足就掉落到他手里。
林嵩妍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罗星五刚平息的眼眶又一次红了,心疼到落泪。
张仰都病成这样了还要为了他们自残,直接用刀切断了,这该有多疼啊呜呜呜呜……
倒是张仰本人神色如常,对海螺精叮嘱道:“遇到危险别逞强,把它扔出去也能挡一挡。切断后的腕足毒性强、不认人,你找个瓷罐子装着保存起来。”
海螺壳就有现成的陶瓷罐子,是特色超市里的那种送人用的伴手礼,雕花精致,还带了个配套的盖子。
罗星五就这么两眼泪汪汪抱着陶瓷罐子,看着张仰躺倒在角落里阖上了眼。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旁的林嵩妍:虽然、但是……大佬还活着呢不是。
罗星五和林嵩妍在他躺下后如何,张仰已经顾不上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给自己找了处进出不妨碍的位置作铺位,平直地躺下后还不忘给自己拽了被角,然后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等他再一次醒来,已是晨光熹微。
窝棚里没人,外面的动静也刻意放得轻缓,听起来不像出事的样子。
头顶木板上被人贴心地罩了块颜色深些的布料遮光,尽管如此,从外头隐隐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也能让他看到自己下半身的状况。
薄被褥下的双腿还在,第三条貌似也在。
张仰动作尽量轻地往后一靠,心底隐隐松了口气。
他是被下半身的疼意痛醒的,痛得他险些以为自己下半身没了。
他忍着仿佛断肢了的痛,试着挪动了下双腿,不出意料,没动静。
张仰仰头,苦中作乐想。
好消息:腿都还在。
坏消息:下半身瘫了。
从尾椎处往下全都没知觉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醒来没闻到什么大小便失禁的味道。张仰苦中作乐推测,大概是因为他的消化和排泄器官也被一起进化掉了吧。
躲过了陷入更糟糕的境地一劫,张仰的脸色却没有好转太多。
直到帘子被人从外面小心掀起,他眼底的郁色才一扫而空,温和平常的笑意重新挂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