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来意

天气越来越冷了。

四季总是在变换的，如同昼夜更迭。这事情太过稀松平常，人们对此不以为意，都觉得长夜与凛冬迟早会过去。总是要到自己也困顿于某个不知名的寒夜时，才会收起傲慢，仰望这天地的威严。

张结海捶打着左膝，对风宁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你们这儿天气潮湿，我这旧伤有一点吃不消。”他解释道。在北舟城，军衔与职位到了一定高度，就很少再往前线吃苦了。而后方的条件总是很好的，他又是文职，到了这个年纪，平时的生活算得上养尊处优。北舟城年年骤雪，可军官的宿舍里总是有温度适宜的新风系统，连递到手边的茶水都是最适口的温度。

好在炎家家风严正，真到了要条件艰苦的时候，也是没有什么苦吃不得的。

那位姓蔡的向导此时脱了飞行服，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上衣，看着像是居家服，裤子也是宽松的模样。她看上去三十多岁，也许四十多，剃了极短的寸头，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整个人十分舒展，干练却不过分严厉，柔和却又颇具威严。

她背着手打量着会客室窗外的景色，天地昏暝，低矮的城镇亮起连绵的灯火，反倒比白日显得繁华不少。

风宁走过去拉上窗帘，并不希望这些敌友未辨的北舟城的来客看到太多朝城的生活。

“冬天五点多天就黑了。”风宁说，“没什么看头。”

那位向导转过身，神情寡淡地看向风宁。她声音也如神色一样平和，咬字清晰，吐字稍微慢些。在这样奇异的语调下，一个普通的句子显出了奥妙的禅机。

“北舟城的天，黑得更早。”她说。

风宁没听出她这句话的含义，也许是一种对朝城的褒奖，也许隐含了更多意思，也有可能只是一句普通的陈述。

“张结海。”蔡姓向导转过头，看向了张结海，“我们时间不多，可以告诉她我们的来意。”

张结海从上衣内侧口袋中摸出了一把枪。

在场的警卫顿时警戒起来，顿时房间内外都响起了枪械的保险栓碰撞声，风宁却没动，只是看着张结海，等他下一步动作。

“不用紧张，这是一把异能枪，只有火系异能才能引动。”张结海朝着风宁身后的警卫们解释。风宁抬了抬手，那些举枪的作战部队员又将枪支放下，回到了原先的待命姿势。

“风主官见过这把枪吗？”

风宁没说话，朝着张结海伸出手，示意他拿来看看。

她低头把玩着那只枪，只感觉到钥砂的能量很足，却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手腕一动，将那枪抛回给张结海，同时丢出一句：“没见过。”

“看着挺值钱，咋的，有个一样的丢了？”

张结海连连摆手，“您误会了。”他有几分局促，“丢的就是这一把。”

“这枪是我们炎中校炎瑾的，严格来说……算是贴身的信物……”张结海舔了舔嘴唇，“你们那位姓墨的主官，带着这把枪找到了我们。我之所以说代表炎家来访，而不是代表北舟城，就是因为这其实是我们家里的私事。”

“我恰好在第四区办事，炎中校常驻第一区。所以下面的人还没把枪送到炎中校手里，就被我截住了。中校是上将唯一的女儿，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肯定要先把事情查清楚，才好往上汇报。”

风宁被这一堆中校上校上将的绕晕了，她摆摆手，想了半天，冒出来一句，“定情信物？”

“所以你不支持这门婚事？”

张结海被她问得哑口。

风宁问完，忽然又想起点什么。

在北舟城来访之后，城里传过一阵子谣言，说什么游子龙是炎家的血脉。她皱着眉头一琢磨，好像也有印象见过游子龙带着这把异能枪。想想游子龙那火系异能，再想想炎家代代相传的基因，人炎瑾连贴身信物都留下了，指不定真是为了让游子龙有个机会认祖归宗。那些小说和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牛逼的人总是要留个信物，必要的时候擦亮神灯，大喊几声，能满足一个愿望。

那敢情好。炎家最好赶紧把他们流落在外的血脉接走，到时候游子龙飞黄腾达了，让他苟富贵莫相忘，扶持一下朝城，那还不是美美称霸南八区？哎，沈让的眼光就是好啊，别人都觉得游子龙是笨蛋，就他慧眼识珠看清了这人出身不凡。

风宁没头没尾地想。

“什么定情不定情的，都是老一辈的说法了。”张结海自己往回捞了捞，“只是能够入炎中校的法眼，一定是青年才俊，既然有信物，需要炎家帮忙，我们自然会出手相助。”

又是漂亮的场面话。

几人黏糊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这次来到底是为什么。风宁扶着额角捶了两下，只觉得和这些人交流是真的费劲，每个人都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一点也不真诚，一句话有八百个弯弯绕……

烦死了。

还好朝城人说话不这样。

“我们城里前阵子来了个火系异能者，A级的，你们是找他不？”风宁决定直接问。反正这种级别的异能者加入朝城本身也不是秘密，北舟城想查哪儿有查不到的，就算炎家有什么复杂的情况，也不是她能操心得了的。她顿了一下，“你们那个炎中校上回就见了我们城主和这个人。”

张结海看了一眼一旁的向导。

“既然如此，方便拜见吗？”那位向导开口了。

风宁露出个牙疼的模样。

她终于摸出通讯器，捂着额角和腮帮子，给不在线的沈让发了条消息。“炎家来了个叫张结海的，你怎么安排啊！”她往日也是这么请示沈让的，遇见头疼的事情沈让总会给出明确的指示。可这回，她将消息发出去，却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长出一口气之外，还有几分歉疚。

她觉得头疼的事情，难不成沈让就不头疼吗？

那些步步为营，难不成有人天生就会吗？

好在沈让回复得很快，不知是不是通讯器收到消息把他吵醒了，还是严冬或者别的护士把他叫了起来。她看见通讯器屏幕亮了亮，沈让的名字前头那个灰色的圆点亮起来，变成了绿色。

“好好招待，高调行事。”

沈让回复。

沈让下了吩咐，让风宁高调行事，带着张结海在朝城四处逛逛，越多人知道越好。风宁并未深思这样做的意义，只当沈让是为了造势——毕竟近来沈让将权力下放，邵云征势头愈盛，一些闻风而动的墙头草早已跃跃欲试，而今如果沈让这边有了北舟城的支持，应该也能稳固一下人心。

风宁大张旗鼓地招待了两日“北舟城来客”，终于在第三日等到了沈让的下一步指示。

只是这一步指示完全超出了她的料想。

科研部。

文静被停职以后，科研部由喻诚接管。喻诚性格古怪，不招人待见，可科研能力确实很强。他接管科研部以来，科研部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行，各项研究也并未停滞，甚至在如此荒年也勉强通过仪器配合沈让与叶峰的植物系异能，挽回了一部分作物的秋收。

风宁很少来这个地方。

喻诚站在科研部门口，依旧是那一身考究的装扮，他朝着来人微微躬身。

“淮安说很久没见你了，在那边等你。”他指了指旁边的办公室，里头有个肤色雪白，金发碧眼的小孩，赫然是江淮安。风宁认得她，这小孩是沈让捡回来的病娃娃，一直在科研部和医疗部治病，由于身体原因不能见光，所以在朝城的存在感不强。

但这小姑娘管沈让叫“阿爹”。

风宁抓了抓头发，硬着头皮承担起了“小姨”的角色。

喻诚这才转回来，看向北舟城来的三位贵客。他脸上挂着个任谁都能瞧出来的假笑，带着三人穿过长廊。科研部分区负责，规模最大的是农科实验室。动植物研究都在此处。踏过长廊以后，温度明显有些变化，是适合植物生长的环境。两侧实验室大多关着门，玻璃门后是穿着白大衣的研究员。许多研究室内都配备的植物培养箱和培养架，里头的植被和作物郁郁葱葱，在如此寒冬，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那飞行员率先开口，他皱着眉头，显然很是惊讶，“这是你们的研究？”

“南八区居然有这种技术。”

喻诚脚步顿了顿，他转过头解释，“这不全是科技，主要还是S级植物系异能者的功劳。”他指着一扇落地窗后的大型仪器，“借助钥砂，储存和放大异能，配合适宜的温度湿度，能够大幅缓解污染的土壤和水源带来的减产。”

张结海和那位向导沉默地走着，却在听到“S级植物系异能者”时对视了一眼。

“这样的异能者，就算在北舟城也是很珍贵的。你们这里居然有S级别的植物系异能者，难怪能发展得这么好。”张结海状似无意地打听起来，“据我所知，朝城建立也只有八、九年吧，这位异能者多大年纪，是南八区生人吗？”

喻诚似乎隐晦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