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信任危机
“不行!”
曾仁又重复了一遍。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坐起来。
人们纷纷转头看过来,一道道目光如有实质,死死盯着他。不仅仅是朝城的人,乌鸦也在看他,甚至老罗也冷冷地看着他。而他似乎知道自己的话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只是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在那一道道实质般的目光中咬了咬牙。
胡颜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谢家豪一脚揣在曾仁肚子上,曾仁吃痛倒下。胡颜颜刚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又噎回肚子里,只看着曾仁在地上打滚儿,他也露出个龇牙咧嘴类似牙疼的的表情。
可抓耳挠腮地憋了半天,他却最终还是没找到一个替曾仁说话的立场。
其他人并没有把曾仁的话当一回事。老墨大手一挥,下令准备出发。众人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对于地上躺的一串儿流离者,他们已经没有再继续掺和的意思。
目前看来,乌鸦提供的信息基本可信,纵然出于什么原因她与李朗的事还有隐情,但至少从头到尾,她并未对朝城的人流露出恶意,而流离者虽然与他们起过冲突,但毕竟是为了乌鸦和李朗的事情,本身,流离者是与朝城无冤无仇的。既然两方都不可尽信,他们与其掺合其中,倒不如拍拍屁股走人,也免得节外生枝。
关燕看了一眼乌鸦。
眼神复杂。
她们一旦离开,流离者与乌鸦之间很难善了。
关燕的年龄和老墨差不多,也没有用任何妆容来掩饰眼角的细纹,长期的倒班使她的眼睛没有作战部里年轻人的活力。那双眼睛里有疲惫,有悲悯,有失望,却还有更多的,专属于末世的、冰冷的、坚定的,力量感。
她想帮她,可她不信她。
关燕注视着她,眼神和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乌鸦低下头不与她对视,她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不作声地拎着包推门出去了。没有惋惜,也没有后悔。
脊背笔挺,大步流星。
等到众人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游子龙才准备抱起沈让离开。
沈让被骤然抱起来,惊得浑身一哆嗦,却没睁开眼。他双腿依次蹬起来,一只手从外侧垂落,手掌扁平,像是一截小臂的延伸,垂落身侧微微晃动着。另一只手也没能像平常一样攀上游子龙的脖子,只是虚虚捏了个中指弯曲的兰花指,卡在胸口,一个劲儿的抽着。
瘫痪的人其实很难被横着抱起,身体肌肉没有力量,像一袋装了一半的绿豆,任何缝隙都会让袋子坠下去、一点点滑走。
游子龙不缺力气,沈让的衣裤却仍然无法避免地扭曲翻卷。
他似乎无力支撑头颈,软绵绵地靠在游子龙肩上,眼睑泛着病态的红,断断续续地低声咳嗽。咳嗽间隙,他说了一句什么,游子龙没能捕捉到。
游子龙站定下来,极有耐心地、认真地等他重新发话。
沈让喘了好半天,才嚅动嘴唇,“……帮……我的手……拿上来……”
他腋平面以下没有知觉,游子龙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他却完全没有安全感,非得要自己的双臂环着游子龙的脖子,才能勉强安心。
“让小大行吗?”游子龙没有因为那双手臂的力气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而拒绝这个要求,低声问他,“你别吐噢。”
沈让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在一旁收轮椅的小大听见自己的名字,转过脸请示自家兄弟,游子龙冲他点点头。他很是配合地走近前,认真地注视着沈让垂在身侧晃荡的那只手,一脸的如临大敌。
那只手冰冷、瘦削,却意外的柔软。
柔软的触感很怪异,不像他十来岁的时候牵过的女孩儿的手。那只手的柔软不是那种充满弹性的、饱满的感觉,而是棉花一样的、空落落的一层皮。他试着不那么冒犯地“拿”起那只手,像拿个物品那样,捏着手掌的地方往上提。但只提了一点,整条手臂都颤抖起来,如秤砣一般往下坠。
小大没想到这样一只手臂会如此沉重,赶忙重新把那只手捡起来,这回他换了个握手的姿势,牢牢地抓住了那只手的手掌。
没有肌肉的手掌软得不可思议,手心的皮肤冰冷而干燥,并不细腻,而是另一种覆了薄膜一样的滑。那只手没有回握他的力气,于是手心被捏出许多褶皱,手却十分脱离的微微颤抖着。
虽然都是男的,只是单纯的“握手”,但小大握着这样一只手,莫名感觉自己十分失礼。
游子龙半蹲下来,小大赶紧把沈让的手牵到了游子龙的后颈。
沈让的臂弯僵硬地往下滑,他又眼疾手快地托了一把。游子龙将沈让往怀里贴了贴,小大趁机揣着沈让胸前的那只手,绕过游子龙的脖子,尔后飞快地撒手,目光却十分不放心地逗留了半天。
沈让完全没法双手交叉环抱住游子龙,两只手在按照不同的节奏各自抖动。
小大看着那双摇摇欲坠的胳膊,见它们没有要滑下来的意思,这才逃也般退开,忙不迭转身,去帮游子龙搬沈让的轮椅。游子龙偏头,低声问沈让,“这样好点吗?”
没想到,他没等到沈让的回答,却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真的不能去。”
曾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起来了,盯着他们。胡颜颜仍然拿着枪押着老罗,老罗闻言看过来,曾仁看了老罗一眼,目光闪烁,咽了口唾沫。
“为什么?”胡颜颜问。
“死人谷周边环境太危险了,如果路上遇上什么做实验的人,你们都会死。”曾仁的声音飘忽。
这话无凭无据,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胡颜颜看着曾仁,表情复杂。在沈让的信息素的“诱惑”下,曾仁对他很感兴趣,也确实给他透露了不少消息,但现在双方打了一场,他也想不出曾仁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给他透露消息。
可他捕捉到了曾仁飘过来又一瞬间挪走的眼神。
曾仁不再看任何地方,而是直视前方,不知道避开的是胡颜颜还是老罗。半晌,他又咽了一口唾沫,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颤着声开口,“老罗不会这么好心。”
老罗死死瞪着他,那模样,像是要吃人。
可惜胡颜颜站在老罗侧后方,游子龙低头看着沈让,小大离得远,没有人瞧见老罗那一瞬间的表情。等到几人再看他,他又换上了一副苦笑的样子,“各位英雄,我们命都在你们手里——”
“你们不了解他,我了解。”曾仁抢了他的白。
“你们让他吃瘪,他不可能这么好心帮你们。”
“还记得你们是怎么遇到我和阿朗的吗?我是指第二次。”曾仁硬着头皮往下说。他知道自己必须说出一点让人愿意往下听的东西,不然他人微言轻,没有人会听他说话。
他还知道,做决定的是那个火系哨兵怀里抱着的瘫子。因为那人哪怕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要求,也有人严格照办。这就是身份地位的好处,哪怕这瘫子看着都没办法自理了,他却觉得这人比自己活得更像个人。
也比李朗活得更像个人。
他这句话果然勾起了人们的兴趣。
众人回忆起来,朝城与流离者的第一面见得仓促,双方都不愿节外生枝,后面混到一起是因为在路上搭救了李朗和曾仁。屋里几人打开门招呼众人进来,曾仁这才继续。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阿朗吧,没啥能力,性格也窝囊,在家族六七年了,一直是伙计。”
流离者家族内部的排行只看两个方面,一是实力,二是资历。李朗加入家族多年,仍是最底层的伙计,要么就是能力实在不行,要么就是话事人不待见他,又或者二者皆有。
阿牛听到这话,冷笑了一声。
曾仁低着头,继续往下讲。
“我是近两年才加入的,算是阿朗带来的人。虽然也是最低等的伙计,但我毕竟是哨兵,早晚能站得住脚,你们应该看出来了,阿朗和我是……一对儿。有我在,他也算是有个依靠。”
“丧尸潮之后,日子难过,原来的生意也黄了,物资难搞,谁都活不下去。”
“外头的人拜上山头,是有本事的,家族就收了。”
胡颜颜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自我介绍叫“玫瑰”,被众人称为“花儿”的男人。那是个哨兵,还是个治疗系异能者。别说是流离者会收下他,就这个条件,任何一个势力都会收他,朝城也会收他。
曾仁顿了一下,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别人能力强,我和阿朗还是伙计。”
“前阵子,阿朗病了几回,体力不行,还成天花钱买药。”
“我俩刚好又闹了点矛盾。”
曾仁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自责还是愧疚,转去看了看李朗死去的地方。那地方的血迹已经干涸氧化,只留下一滩褐色。他噎了一下,决定把话头从自己身上摘出去。
“他可能害怕被家族踢出去吧。”
“我们也没啥物资了,他就说这儿有个加油站。跟组织表功嘛——”
曾仁语言组织能力一般,恨不得从女娲补天开始说,到此可算是沾点边。但此事哪怕他不点破,大家基本都能看出来。人们逐渐失去耐心,但沈让没发话,老墨又听得津津有味,两位主官没让他闭嘴,众人只好跟着一起听八卦。
但他说的下一句话,打破了众人的不耐烦。
“一开始,确实是这么计划的。谁知道路上遇着你们了。”
“肥羊啊。”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语言冒犯,不真不假地对着朝城的人笑了一下,带点儿尴尬。
“阿朗一开始说有这个加油站,我们都不信。”
“他说是这么说,但狗急了还跳墙呢,别人都说他是不是被欺负久了,把人骗进来杀。”曾仁说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舌头在嘴里胡乱转了两圈儿,才继续,“就这没谱的事儿,我们也是逼急了,不然不会跑这一趟。”
“但是你们这口肥肉是实打实的啊。”
“阿朗引来了熊,就是为了接近你们、搭上你们的车。”曾仁顿了一下,又把自己摘出去了,“不是,这事儿我没参与。我是被他骗出来的,他给我使暗号——”
“这荒郊野岭的,你不想出来,他还能把你骗出来?”小大大为不解。
曾仁露出个牙疼的表情。
“……”他憋了半天,“我俩不是一对儿吗,以往闹起来,操一顿就好了。我以为他还是找我操他来着。”
朝城的人简直没眼听,一时间不知道该扶额还是捂耳朵。
“那会儿我真不知道。家里人多不方便嘛,他经常暗示我约我出去做,那天他对我撅屁股,还做这个手势……哎,你们把我手绑着,我咋形容……就是那个手势……”
老墨摆摆手,表示对这些细节并不关心,示意曾仁赶紧往下说。
“……反正搭上你们,我们不亏。”
“路上有照应,就算找不到这儿也不亏,能找着不是更好吗。”
“只是照应?你不是说计划有变?”小大露出个嘲讽的表情,朝他一抬头,“是上车探探虚实,有多少物资,什么实力,然后找机会动手吧?
“说吧,想宰了我们这只羊,然后呢?那丧尸镇怎么就不能去了?”
小大没有被八卦带跑,牢牢抓住重点。
“点子扎手,吃不下,怕噎着。”曾仁又是尴尬一笑,“反正加油站也找着了,就先观望呗。”
他说得委婉,但言外之意就是路上没敢动手,到了加油站,要么联合朝城吃掉乌鸦,要么联合乌鸦吃掉朝城,指不定还打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到时候随机应变。
“阿朗是和老罗通过气的,他半夜去找乌鸦,我不知道他俩怎么谈崩的。”
“但是说不好,这什么狗屁丧尸镇,就是给你们准备的……”
“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