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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番外:中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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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中秋(下)

受伤久了,两人对复健的态度早已改观。从一开始对复健寄予极大期望,总期待着“疗效”,到如今将复健融入生活的各个细节,当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沈让皮肤容易干燥,特殊部位还容易捂出疹子,骨突处又怕生压疮,因此每天洗完澡都要擦不少精油和乳液软膏什么的。每回游子龙替他擦完,往往自己也闹着要擦。沈让拿他没办法,将手扎进大盒装的润肤乳里,乳白色的膏体黏稠。那双手瘫痪久了,手掌极薄,皮肉细白,手指没有功能吃不住力,他只能借着手掌的力量拖着手指,软绵绵的手指交叠地挤在一起,带出润肤乳之后胡乱擦在游子龙背上。

游子龙一会儿喊凉,一会儿又说舒服。沈让被他哎哎叫唤得面皮子紧,每回都要摩着后槽牙揍人。他自己没法子屈伸手指,揍完人还是得把指缝间的润肤乳蹭干净,往往一脸嫌弃地抵在游子龙背上乱蹭。

面粉质感不同些,更黏,也更硬。

沈让抱着那一盆面粉,低头沉默了片刻,一开始是要拒绝的。可游子龙每天都能想一百个法子“折腾”他,有时是擦身体乳;有时要他坐在床边推手玩不倒翁游戏;有时会那束带把两人的腰和腿捆在一起,带他出去骑摩托;有时更过分——游子龙故意穿一身扣子多的衬衫,把他撩拨得不能自已,然后让他亲手解扣子。

方法之离奇,用心之险恶。

沈让觉得以揉面作为今天的复健项目还不算太赖。

他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提案。

面粉质地黏稠,游子龙明显加多了水,胡乱揉过,汤汤水水虽然没有了,但扯开就是粗糙的纹路。游子龙蹲下身替他挽好袖子,露出两节清瘦的手腕。他小臂肌肉萎缩,掌根腕下的筋络十分明显,男性的骨节并不纤细,只剩一层白得透明的皮肤裹着,骨突之间的凹陷分外显眼。他十指蜷缩内扣,也不似常人握拳,而是第一指节与第三指节折叠着,手掌却平坦单薄得毫无弧度,伸出手之后从手背看着就像少了两节指头似的。

游子龙不敢让他就这么直接揉面,得捧着他的手给他搓热了、按软了,复健中这部分叫做“激活”肌肉。

为了保持不萎缩成畸形难看的爪子,这双手每天都得按摩拉伸,晚上睡觉时还会带上固定形状的支具。瘫痪的手没有神经调节能力,不仅是骨节粗糙干裂,手心皮肤也干燥没有弹性,游子龙用拇指搓揉,会带着皮肉拉扯,那皮肉是没有弹性的,搓开了会反光,挤在一起的皮肉又显得死气沉沉。

游子龙沿着每一根手指上下搓揉,将它逐一捋直展开,可他顾及不到的几根手指又会软绵绵地扣回去,始终是不像正常人的手。

揉过双手,才开始揉面。

沈让左手比右手好用些,遂用右手搭在盆边,左手试探着放进盆里,他手指修长却无力,青白的指尖比面粉多不了几分血色,手掌微微下压之后手指就蜷曲起来。

“我看人家都用可大劲儿!”小火龙在旁边看着,鼓励他使劲。

他腰背没有力气,哪里用得上劲儿。

四肢瘫痪的人控制手指的开合都是通过手腕筋腱屈伸,他只能用手掌下压,整个上身的重量都几乎要压在这一只手臂上。手腕背屈,五指自然而然地回缩内扣。可面团质地实在,平日里只能虚虚握拳的手指软弹的面粉塞得满满当当,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撑开,成了半弧形。

只揉到第二下,他的手就陷在面团里拔不起来了。他肩膀虽能用力,但胳膊用不明白,左右手不大能配合,左手往上抬就带着不锈钢盆子一起起来,右手再往下按盆边,左肩又抬不起来了。他努力了好一会儿,想要张开手指将它们拖出来,费劲地蹭着盆边,面粉挂在虚软的手指指缝指尖拉出丝来,却还有半个手陷在里面。再要使劲,却引发手指脱力痉挛,整条手臂都跟着细微颤抖,他猛地卸了力气,这下子一整只手就又结结实实地插进了又黏又软的面团子里,陷得愈发深。

他只好抬起头看游子龙。

游子龙接收到他的眼神,连忙往里面又倒了点面粉。

沈让气结。

他没了耐性,左手往里头一顶,半握的拳就打在面粉团上。面糊糊阻力不小,瘫软的手指每个动作都迟滞笨拙,绞在拉扯出的粘腻白筋里。他又挣扎了几下,到底还是没能把手拽出来,索性往轮椅后背一靠,罢工了。

游子龙赔着笑,也伸手进了面粉盆。他蹲在轮椅旁边,伸手贴着沈让的手背,将手也插进了面粉中,感受到阻力不小,沈让的确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推动。

他索性从手背扣紧了沈让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小火龙调整了一下姿势,站起身,从轮椅背后环抱着沈让,一手扶着沈让的右手,稳住那面粉盆。沈让双腿比上身瘫得更厉害,磕碰一下当晚就是淤青,他也不敢用力。

没能揉匀的面粉质地粗糙,游子龙坏心眼地用手指夹着细弱的手指,借着粗糙的面粉细细摩挲指缝中平日照顾不到的皮肤。

也没真指望能靠沈让把这一盆面粉揉明白,游子龙捏了几下,大概是觉得手感不错,将沈让的右手也招呼进盆子里了。

沈让手上触觉麻木,感觉不到太多细节。只垂着眼,瞧着游子龙把他内扣的手指一次次捋直展平,将旁边的面粉扒拉进来给他握着,再裹着他的手把那面粉压实,让面粉团子反过来将他的手支撑在一个圆滚滚的形状。

“不是揉面么。”沈让吐槽。

游子龙正玩儿得欢,不明所以地歪头。

沈让扭头想去看游子龙,游子龙这个姿势是从他后方附身环抱着他,一时间两人的脸颊贴得极近。只听沈让压低声音,愤愤:

“你揉我的手干什么。”

游子龙愣了一下,随后乐不可支,笑得打跌。沈让被他笑懵了,直用肩顶他,游子龙好容易喘过一口气,正大光明地捏了捏他的手。游子龙右手扶着盆,两人三只手在面粉里搅合得乱七八糟,每动作一下都牵拉起面筋,沈让的手不受控地被带动,又软塌塌蜷缩回来,乖巧地握着一团面团子,不动了。

“得再胖点,手感更好。”游子龙一本正经,“现在还不够筋道。”

沈让差点给他把面盆子掀了。

游子龙匆忙嚷起来,“我就买了这一包面粉!都加进去了!掀了晚上没月饼吃了!”沈让这才手下留情。

两人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揪出去了半盆面,把剩下的半盆勉强揉得光滑均匀,就算是完工了。只是沈让的手到底使不上劲,不像游子龙那样揉着揉着就能把指缝间粘着的渣碎揉进团团里,完事儿的时候两只手都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手臂脱力,连洗手都抬不起来。

游子龙只能握着他的手,放在温热的水流下一点点冲。那玩意越冲越黏,又黏又滑,直将那一双苍白的手搓得通红,才逐渐洗出点能看的样子来。可指甲缝隙里却也塞满了面粉渣渣,沈让是个讲究的,游子龙一边嘴上说“面粉,又不脏”,一边却还是拿出了修指甲的套装,把人抱上躺椅,拽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一点一点修剪清理。

沈让直到晚上都没再能把手抬起来。

平板被丢在旁边的小桌板上,沈让几次想拿,都差点给平板砸在地上。游子龙冲过来一把接住,故作惊讶地瞧了一眼平板上的照片,感叹了一声,“哇!好好看啊!”

“让让,这是哪儿啊!”他问。

世上中秋相关的摄影作品很多,有人远景拍丧尸,丧尸群在明月下,却再也不知道是谁的家人。有人拍城市——好比说这张——废墟与钢铁在月轮下,满是赛博科技感钢铁在皎白月下映照出金属特有的铁血寒凉,一月面光斑却透出古拙,又似寄托了古今无限情意。

他一早看到了这张图,这会儿才逮到机会问。

沈让瞟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北舟城第四军区。”

“挺有名的一张照片。”他补充了一句,似乎在试图解释,自己只是因为它“有名”才无意间刷到,而非怀着什么别样的心情才看了许久。

游子龙忽然慎之又慎地凑过来,用脸颊蹭了蹭他。

“让让是不是想家了。”小火龙问,语气柔软中还带了点被小猫的可爱击中之后特有的夹子音,他抱着沈让蹭了又蹭,而后转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着自家长官的眼睛,诚挚又带了点期待,“那过年的时候我陪你回家好不好?元宵节的月亮也很圆的。”

沈让:……

“倒也不必。”沈让好半天憋出来四个字,用那双今天格外不好使的手推了一下游子龙。游子龙一如既往,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作势要亲。沈让想把手抽回来,却无奈力气不够。他偷偷瞟着沈让,在长官翻脸以前,改为细细端详,认真看了半天,来了一句,“嗯——洗得挺干净的,小火龙真能干!”

沈让瞪他。

游子龙嘿嘿笑着,这回真的低头亲了亲他,又起身做饭去了。

是夜,朝城竟然没有下雨。

游子龙叼着半块像模像样的月饼,递到沈让嘴边。沈让扭头,他就念叨,“自己亲手做的月饼,好歹吃一口嘛,晚上我给你揉肚子,不会不消化的。”

说着,他又把厚厚的饼皮和不好消化的莲蓉咬掉,露出半个流心蛋黄,重新递过去。

沈让终于低头吃了一口。

“中秋除了吃月饼,还要怎么过啊?”小火龙拍拍肚皮。

“赏月吧。”沈让看了看外头,“今天应该有月亮。”

“你怎么知道今天不下雨啊!”游子龙想起来沈让上午的预判,好奇坏了,缠着沈让问。沈让起先没搭理他,架不住他反复问,终于应了一句,“因为我今天早上睡醒的时候,身上不疼。”

游子龙愣在原地。

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揉了揉胸口。

沈让活着,整日都是不舒服的,夏天上不来气,雨天骨头疼。他再仔细着也不可能给沈让一个像常人一样没有病痛的体魄。他总觉得沈让一定会怀念过去,也总觉得遗憾,自己没机会认识当年那个意气飞扬的沈让了。

“以前中秋的时候,我们会点一堆篝火,想唱歌跳舞的就去唱去跳,不会的就坐在旁边吃吃喝喝。北舟城没有这些,我们小时候根本不放假,都在学校——朝城我给他们放,不过后来朝城的人越来越多,活动就越来越花哨,我就不太参与了。”

他提到过往的时候,更多的是欣慰和满足。与自己和解之后,沈让就很少再感到遗憾,只是单纯地回忆故友,把那些值得记住的人和事,慢慢地讲给爱人听。

暮色四合,夕阳已经落下,夜空尚未完全黑下来,巨大的圆月从天边一点点爬上来,爬上树梢,照亮灯火人间。城区的喧闹断断续续地传来,光影和烟花不时炸开。

“我都没怎么过过节。”游子龙歪着脑袋看那大月亮,“也没注意过月亮!居然会这么大!这么圆!这么亮!这么低!”他指着月亮比划。用了一大串“这么”,游子龙自认为说了一句很有文化的排比句,得意洋洋地翘着脑袋,兴奋得手舞足蹈。旁边的大白狗泡芙抖了抖毛,而后一人一狗同时蹦起来,要去够一够那近在眼前的月亮。

沈让一双眼睛笑盈盈的,就这么安安静静瞧着。

再过些时候,月上中天。

天际高远,流云如墨,只在边缘映着明亮的月光,勾勒出风的轮廓。山间风寒雾重,月色照得人清冷,沈让仰着头,一双眼睛漆黑如墨色,倒映着圆月。他针织衫外头裹着毯子,毛绒的边缘笼着他的下颌,在寒风中如绒花颤抖,将苍白的面色衬托出几分柔和暖意。

“小时候我们的地理书上说,冬季的风来自来自西西伯利亚平原,从北向南,吹过整个亚洲大陆。”

一轮明月照千古,今人曾见,故人也曾见,而吹到朝城的风或许也曾与故乡照面,拂过或生或死,每一寸尘埃,也拂过每个人的脸颊。游子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他,“你冷吗?”

沈让摇摇头,“不冷。”

“那你想家吗?”游子龙又问。

沈让歪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扭过脸看着游子龙,点点头示意他过来。游子龙一张大脸凑得很近,沈让抬起手,很轻地蹭了蹭他的脸。游子龙知道他今天手上没力气,当下一把抓住他的指尖按在自己脸上。沈让用拇指指侧轻轻蹭了蹭他的脸,笑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眼睛极为明亮,平日里严肃的表情被此时的装束和月色衬出许多温柔来。

“傻不傻,我们不就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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