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出院
没能参与沈让的第一次复健,游子龙从得知这件事起就开始懊恼,一直念叨着说自己时间没能安排好,可老卫问他第二天来不来,他却又说来不了。他这几天要“和小队一起商讨考核的作战计划”,一早就给沈让报备过了,也和严冬打了招呼。
对此,沈让表示不介意,还宽慰说就算他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天真的游子龙只当自家长官善解人意温柔大度,殊不知人家城主分明就是特意找了个他不在的时间安排的复健。
大概是因为心里清楚自己复健起来是个什么德性吧。
第一次复健没有复杂的项目,无非是伸伸胳膊;坐起来保持,可沈让却根那些刚进作战部头一回参加体能训练适应不了的新兵蛋子似的,坚持是坚持下来了,头发全都被汗水打湿,动一下胳膊连指头都跟着抖,满嘴血腥味不说,回病房没多久就开始吐。
他有日子没吐成这样了,当天晚饭一口没吃。严冬怕他低血糖,要打葡萄糖注射液,游子龙站出来反对,好说歹说哄着喂了一杯热可可,没过多久又被他吐出来。他吐得喘不上气,还差点被呕吐物呛进气管,折腾了一夜,值班医生护士冲进来抢救,血氧一度掉到八十。他没多一会儿缓过来了,把人家医生护士吓得直到清早下班都还心有余悸。游子龙差点哭出来,小心翼翼地问沈让,“要是实在吃不消,咱们不复健了,小火龙照顾你。”沈让没搭理他。
老卫次日一大早听见这么些消息,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怕这两位反悔说不复健了,又怕哪怕折腾成这样,沈让还坚持要出院。他眼观鼻鼻观心,装着忘记了要出院这件事,大手一挥在系统里录入了一串止吐药的医嘱,一种静脉输液一日三次,一种口服一日三次,让严冬趁早给沈让用上,免得这人接着折腾下去。
严冬拿着治疗托盘,盛着好几个注射器,进了病房。
两分钟后,他又黑着脸出来了。
“他把留置针拔了。”严老大冷静宣布,表面上严肃沉稳,私底下血压已经飙起来了。这份工作看似一对一比病房轻松,实际上时时刻刻都在接受心灵和身体双重上的折磨,让人身心俱疲。
沈让虽然年轻,但血管极其难扎。为数不多能扎的地方都已经扎成了筛子,而游子龙又是个医闹预备役,这会儿好死不死也在病房——他但凡两针扎不进去铁定没机会试第三针,虽说还可以摇人,但八成也够呛,最后,指不定要安排超声那边帮忙,在超声下做外周静脉置管,反正整个住院部都得跟着焦头烂额。期间还得经受沈让的精神威压和游子龙没完没了的念叨抱怨。
想着就一个头比两个大。
要不请病假吧,实在不行辞职,这逼班谁爱上谁上去。
严老大花了三秒平复情绪。
“要不直接叫超声……”他和老卫商量。考虑到沈让没怎么饮食,血管指定是瘪的,他是可以硬着头皮去扎针,但没必要。
他一句话没说完,老卫“嗯……”了一声,目光绕过他,落在背后。
身后传来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
严老大身体一僵。
沈让在轮椅上,坐得不太直,人倒是收拾得利索,瞧见严冬,毫无感情地下了一句命令,说“你去开车”,随后随后隔着护士站,看着坐在办公区用电脑的老卫,也不表态,只一言不发,等着老卫主动兑现诺言。
严老大供职医疗部,原则上讲该以病人的健康为准则,和老卫通力合作,而非受病人的指挥。可他暗地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了老卫一眼,十分不讲义气地拍拍屁股,开车去了。
他对天发誓,自己表现出来的反应十分专业,是不得不屈服于朝城最高领导的淫威,而非欢天喜地把这尊瘟神送走。
留下卫医生一人面对沈让。
老卫盯着医疗部系统里沈让那一半都标红了的身体指标,半天没憋出一句台词,最后索性把电脑屏幕直接给他转过来了,让他自己感悟一下。
沈让熟视无睹。
老卫等了半天,没听到沈让发言,抬眼看过来,直直对上他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淡表情,多少噎了两秒,顶着来自顶级向导无声的威压,难得有点心虚,转而求助似的看向了游子龙,期待着这位城主的心头好能帮自己劝上两句。
游子龙一脸天真无辜。
小火龙难得地和沈让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他一大早就相当亢奋,对沈让出院这件事雀跃不已。打包好了行李,帮沈让穿戴整齐,就等着老卫放人。
不得不说,沈让最近住院,虽然说在休养,可整体状态却没有之前好。沈让打心底里就抵触接受自己是个病人这件事,他拗不过,只好顺着。左右他也基本学会了照顾沈让,严冬和老卫又不会跑,真有什么事把人叫来办公室套间也不是问题。
老卫看着游子龙。
游子龙笑呵呵看着天花板。
虽想帮着沈让说话,却奈何他压根不敢得罪老卫,生怕哪天沈让不舒服他去求助老卫时吃瘪,因而只得让这两位神仙打架。
沈让好整以暇地坐着,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好巧不巧露出昨天被手套磨伤的掌侧。
严冬临阵倒戈,连护士站的护士们都十分默契地忙得脚不沾地见不着人。老卫孤立无援,对着沈让张了几次嘴,几经挣扎,到底没好意思食言而肥,最终也只能信守承诺,钱货两讫,捏着鼻子签了出院证明。
游子龙在老卫一叠声反复交代“每天下午两点准时过来复健”声中连连点头,兴高采烈推着自家长官,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住院大楼。
沈让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两个塞得满满登登的大袋子。袋子是塑料袋,软趴趴的没有形状,又装得太满,他两手护着,生怕袋子里的东西掉出来,嘴里喊游子龙,“严冬的车还没到,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等他干嘛,我把你的车开过来了!”游子龙殷勤献宝,一点没觉得不经过沈让点头就开人家的车有什么不妥的,振振有词地说,“这种时候,带个严老大多不方便!”
“哪种时候?”沈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游子龙突然闭了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嘿嘿一笑。
沈让精神不大好,蔫哒哒的,也就没追问。
游子龙用安全带把轮椅和人五花大绑起来,跑副驾驶开那辆改装车。这两天他用手柄开车已经开得挺熟练,沈让也没提出什么反对,闭着眼睛在驾驶座休息。游子龙心情相当好,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一会儿偷偷看看沈让,一会儿又摇头晃脑地自己乐。
办公室套间大半个月没人居住,却依旧纤尘不染、窗明几净,显然一直有人打扫,收拾得还很上心。
红木纹的书桌上摆了个巴掌大的花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花盆里头种着猫薄荷,大概因为缺少日照,泛着枯黄,一丛丛东倒西歪地耷拉着。
游子龙把东西拎进卧室,说有点乱,把沈让的轮椅停在办公室里。
大概是天性使然,沈让扭头看见猫薄荷,根本忍不了一点,就伸手去够那花盆。
他坐着身高不够,向前倾又被轮椅上的束带拽着,换了几个角度都没拿到。
游子龙瞧见,探身把花盆拿来放在沈让手中。只见那猫草顿时从半死不活的枯黄色摇身一变,逐渐成了青葱翠绿,腰杆子也一点点支楞起来。
深渊自精神图景中探出虚影,却不知为什么只是一闪而过。游子龙也没太在意,毕竟沈让一惯不把深渊放出来。他瞧着沈让捧着那盆栽的动作:
“喜欢啊?”小火龙嘴角一翘一翘的,身后的尾巴一晃一晃,明显是很得意。
沈让挑眉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待机的智能AI突然出声,“老板!你还活着!老板!你还活着!”
沈让被说懵了,从猫薄荷里抬起脸,状况外地看向离得最近摄像头。
“啊?”城主问。
智能AI:“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沈让被气乐了,却总不好和一个AI计较,只好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好意思,暂时还没死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本是一句调侃,小火龙却不乐意了。
他被AI打断了献宝的进程,本就心生不满,听着这话愈发火冒三丈,两条眉毛竖起来,指着智能AI的监控头大喝,“胡说八道!没大没小!”
“长官!它!它它它它它——”
他转头找沈让告状,却憋在原地,好半天没能从自己贫瘠的词语库里找出来一个合适的词。
沈让倒也配合,顺着游子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歪了歪头,也显出几分困惑。
这AI是有那么点不靠谱,但他一惯选用的是沉稳模式,总体而言不会太嘴贱。……怎么几天不见性格大变,是吃错什么药了还是很谁学坏了?
他打开电脑。
昨天做了复健,成效没看出来,倒是累得够呛,又没怎么吃东西,体力跟不上,肌肉格外不受控。他一双手在键盘上哆嗦了半天,把周边的字母全都误触了一遍,才好容易把密码输进去。登录之后,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最近登录的用户“小疯子”配着风宁龇牙咧嘴的照片。他调出监控,就见到风宁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指挥着内勤部那群人往屋里搬东西——大概就是他的新床。
城主办公室的保密等级高,除了沈让自己,有门卡权限的人屈指可数。大概是内勤部的来安装电动床,请了风宁开门。风大小姐百无聊赖,打开电脑玩起了AI。内勤部的工人大概没想明白为什么死活找不到放支架的箱子,直到最后才明白过来,自家城主是个瘫的,办公桌不配椅子,这会儿在风宁屁股底下坐着的,可不就是找了二十分钟的那个支架盒子嘛!
沈让看着视频,脸上多少有点忍俊不禁,从昨晚黑到现在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游子龙见着他有了点鲜活气儿,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在一旁和AI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监控视频有人物识别功能,内勤部的工人进进出出,画面上有姓名和身份识别号显示出来。游子龙的名字从上面一闪而过。
游子龙指着监控头,“长官,它卡BUG了!”
卡BUG对于一个人工智能来说,堪比对着一个人类说“你脑筋有问题”。智能AI哪里受得了这样天大的侮辱,瞬间急眼。
“我没有BUG!我没有BUG!”它对着游子龙一通嚎,随后又转向沈让,“老板!他倒打一耙!打他屁股,打他屁股!”
向来安静的办公室此时此刻活脱了像养了两百只鸭子。
沈让脑仁儿嗡嗡的,扶着额头,都没顾上用那时灵时不灵的手去操作电脑,直接对着天花板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嫂子!闭嘴!”
名为嫂子的智能AI突然哑了火。
游子龙旗开得胜,扬眉吐气。
没等游子龙张口得意两句,沈让转过轮椅,对着游子龙,率先出言,“你也给我闭嘴!”
小火龙被沈让一句喝止,顿时也战战兢兢闭了嘴。他一双大眼睛咕噜噜转了转,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转过身去继续收拾东西。可过了半分钟,他还是没憋住,转过来对着沈让比了个“1”,抿着嘴,使劲眨巴眼睛。
沈让看着他耍宝,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游子龙急得打转儿,指了指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那意思——你不让我说话。比划完,他又使劲比划那个“1”意思是就一句,就一句。
沈让对着他抬了一下下巴,那意思——说,准了。
游子龙赶紧拉开拉链:“我就说一句。”
沈让点点头,有模有样地总结:“已经一句了。”
游子龙一脸吃瘪。他瞧着沈让,想了想,在旁边学起了狗子作揖。沈让本装着没看见,没想这位一路得寸进尺,已经凑到了轮椅跟前。他没办法,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有屁就放!”
“长官,你刚刚那一句嗓门好大!”游大显眼包大着嗓门嚷嚷。
沈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