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抓瞎
原则上来说,朝城的主官是有办公室的。
实际上,由于作战部大部分烧脑的事宜都由沈让亲历亲为,其余五名主官其实并不怎么需要这间办公室。
有作战任务时自不必说,朝城不讲究坐镇后方那一套,主官上阵是常事,这几位又都是好战分子,在基地呆不住,天天就想着出城打架——大家秉承着没有战斗任务也要创造战斗任务的原则,各自在日常生活中找乐子。
邵云征长期在外,暂且不提。
墨怀枫主要负责商队往来,这个年代资源吃紧,很多人的主要生活来源都是靠抢,他不愁缺架打。老吕负责城外非居住区的日常巡逻和岗哨轮值,除了丧尸,更多的是人类的冲突。南八区势力纷乱,周边地区时常爆发小规模战斗,无论是否牵扯朝城,只要在朝城境内,他都要管。
谢允异能劲爆,但自称骨子里其实是个老好人——和沈让“捡孩子”的癖好有点类似,他就喜欢操练新兵蛋子。一个在朝城战斗力排名前五的异能者,一点面子不要,整天“欺负”新人。从外城区招上来的小孩、新加入朝城进入作战部的新兵,无一未受过他的折磨。甚至风宁也深受其害。可说也奇怪,每个被他折磨得叫苦连天哭爹喊娘的兵,到后来跟他关系都还不错,其他主官人手排不过来,也都管他借。而没有新兵的时候,他就负责作战部的日常训练,时不时弄些演习、比武,很是热闹。
风宁是新晋上来的主官,也是沈让捡回来,由这几位主官一手带大……呃,是自己凭本事野蛮生长长大的,目前还处于哪里有架打哪里就有她的状态里。沈让之前要她帮忙,负责城区的巡逻、□□、生产建设这些日常人员调度,她一个头有两个大,沈让又叫她和内勤部对接,负责军械补给和外围补给站……她干了半个月,去找沈让说,“你有多少缺口直说吧,我去把南A区仓库端了,随便拿。”
沈让很认真地花了十分钟同她讲解了“抢”和“拿”的区别,然后语出惊人:“最近西十二寨频繁对流离者出手,你带人去维和吧。”
朝城对流离者的态度一贯暧昧,大部分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收成好的时候会接济一二,可若说这是示好,却又不然。朝城从不招降任何流离者,甚至有流离者家族主动投诚,也都拒之门外。
扯远了。
总而言之,在主官办公室通常来说都是徒有其名,无人坐镇。
由于沈让突然住院,内勤部又没能及时给他弄好新的通讯器,突然失联。几位主官一下子抓了瞎,连夜在群里“推举”出了投骰子最黑的老墨,帮他分担了训练队员的重任,然后给了他最轻松的任务——坐办公室。
没想真能遇到来找主官的人。
沈让麾下一组一队,附带一个苏未安。
一组一队说是麾下,其实地位相当特殊——他们队里在编六人,陶令波、贺松、张英子、夏天、新加入的夏小满,以及,沈让本人。每一位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奇人,在作战部的分量甚至可以等同于主官。
老墨脑壳疼得要命——别的人他能忽悠,这几位他不敢。
陶令波是个慢性子,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捧着个平板,慢条斯理地翻看着这次训练期的进度。
一开始,他开口管老墨要的是作战部的最新人员名册,好家伙,可说了,作战部有三千多人!
老墨生怕这位真的坐在办公室里慢吞吞地看上一整天,赶忙主动“上交”了训练期的进度更新。这玩意没人乐意做,但无奈沈让要求。沈让自己下场做了几十份,他们对着模板,把手下的人状况逐一更新。
万万没想到这会儿能派上用场。
训练期的本质就是练兵和重组,考核结果其实只是参考,真正挑人的权力还是在组长手里。陶令波手底下的一组人数不多,各个都是尖兵。他护短、又不怎么怕沈让,为组员申请些福利信手拈来,接的任务都是高等级任务,那些挑粪、支援生产建设,怎么轮都轮不到一组头上,福利待遇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挤进去。
“这个——”
陶令波翻到最后,又从最后翻回来,停在中间一页,问老墨,“我记得是二十七组二队的人,主官是吕达?”
老墨看了一眼,点头,“老吕的人,他们队惨得很,就活了他一个,还是当时被老吕调走,没去巡逻,才活下来的。”
也就是他墨怀枫,换了别的主官都未必能把人认全。
陶令波点点头,没发表什么意见,继续往回翻。
他的手又一次暂停,这回没问,只多看了两眼。贺松在旁边百无聊赖、磨皮擦痒的,伸着脖子,看见叶峰的页面,来了一句,“我说要不把叶峰弄过来?顶沈让的缺!”
陶令波动作一滞。
他不咸不淡地看了贺松一眼,贺松被他看得后颈皮子发毛,挠挠头,却见陶令波已经把目光收回去了,抬手掐了掐鼻梁。
他收回手,翻了几页,又停住。
贺松的脑回路完全不足以理解队长刚刚对他一瞬间的不满,看见这照片,咂咂嘴,总觉得眼熟。陶令波在看旁边的简介,贺松盯着照片一顿猛回忆,突然嚷嚷起来,“这不是在食堂拉稀那个吗?”
夏小满:“瞎说,明明是在食堂便秘。”
贺松:“那就是在食堂拉屎——便秘和拉稀都是拉屎的一部分。”
张英子一抬手,把贺松的嘴捂住了。同时,那边夏天一抬脚,夏小满被踹出两米,哀哀叫着,可怜巴巴止住了这个话题。
老墨:???
他怎么不知道作战部里还有人有这癖好呢?有人公然在食堂拉屎,怎么没人上报过??
他伸脖子一看,好家伙,游子龙。
那合理了。
他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对面的五人,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一下对面,这位在食堂拉屎的奇人和诸位的直系领导沈让走得那是相当近,指不定未来能当上同僚队友,甚至还可能……他犹豫再三,没放出个屁来。
陶令波此行一半是来挑人的,最主要的目的,其实还是回城之后点个卯,表示归队。贺松和夏天此来的目的简单些,他们需要做任务汇报,但这次的任务由沈让直接下令,参与联络对接的是谢允,周边新的信号站和补给点也应该由沈让过目之后交给老吕管理,老墨一点头绪都没有。
“要不你们直接去医疗部给他汇报?”老墨提议,说完,他觉得有些不妥,“等他出院汇报也行哈?”
“他什么时候能出院?”贺松抓头发。
在后面站着毫无存在感的苏未安突然抬起头。
“我又不是医疗部的,我上哪儿知道去?”老墨也挺抓狂。他也盼着沈让出院,沈让出院了他就不用坐在这个办公室里受这非人的磋磨了。但是现如今,沈让的状况就是没人敢问、没人敢提。
作战部下面的人甚至有一大批不知道他为什么坐轮椅,只当他是骨折养伤。上面的人倒是知道,知道他伤得严重,落了残疾,也因此更是生怕触了沈让的霉头,哪里还会多问。此外,还有些更复杂的理由。
——好比说沈让这次住院,作战部推了他墨怀枫来坐办公室,代理作战部事务,那其他部门呢?下一次住院呢?还要经历一次沈让昏迷时的群龙无首吗?朝城结构扁平,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真正的实权还是掌握在沈让手里。他也的确是个好城主。
可如果他以后的身体越来越糟呢?
“他病得厉害吗?”
这次是夏小满开口的。他年纪小,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这么一开口,相比起那些看惯生死、生怕在脸上露出一丝半点担忧情绪的队员们,他流露出几分情真意切的焦急。
“之前就说脱离危险了,怎么又进去了!”
老墨心说这孩子还是真敢问,他哀嚎一声,“我不知道啊!”
“病情是个人隐私,你真想知道,直接去医疗部看他嘛!”老墨抱着一瓶可乐,拧开盖子仰起头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一副柴米油盐不进的表情,打定了不多说的主意,已经准备开始采取这些年行商习得的经验,开展忽悠大法。陶令波一看,知道今天是从他嘴里问不出别的话了,也很识趣,只扬了扬手里的平板,“最新的人员名册跟我发一份,谢了。”说完,就带着队员走了。
一小队是走了,还剩下一位。
苏未安。
陶令波带人走的时候完全没有把这位一起带走的意思,他自苏未安身侧与她擦肩而过,甚至还十分客气地点了点头。
老墨看了看面前这位,两人大眼瞪小眼,老墨本想借着僵持的气氛拉扯一番,可她似乎完全不介意此时的尴尬,微微抿着嘴,盯着他,良久一言未发。
苏未安,B级水系异能者,作战部一组六队队员,队长是谁老墨记不清了,但是他知道苏未安的组长是陶令波,主官是沈让。她曾三次申请调入一组一队,两次被沈让驳回。
第三次申请,没来得及等到回复,丧尸潮就爆发了。
沈让重伤,是她从水里捞起来的。而时至今日,她依旧对那些画面记忆犹新,噩梦总是不停地闪回。
那时她甚至等不及后方送来潜水套装,匆匆绑上绳子就一头扎进了水中。她奋力划动肢体,长发随着涌动的水流散开,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矫健的身形。作为水系异能者,她在水中本该是如鱼得水的状态,可她越来越慌,漫无目的地被水流推着,茫然寻找。浑浊的河水刺激得巩膜充血发红,耳四面八方的河水闷闷地挤压着她身体的每个部分,倒灌入耳、入口,她只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
她扮演了很多年优秀的队员,那一刻忽然绷不住了。
她感觉自己在哭,可眼泪流进水里,无影无踪。
“报告深度,报告位置!”骨传导耳机中,救援组在岸上急切呼喊。以丹县破败贫穷,堤坝的修筑工程年限已不可考,学校位于堤坝上游,以免除溃堤带来的潜在风险。河水湍急,流速很快,近岸礁石林立,中心暗流汹涌,挟沙水流使得视线浑浊,河流的流速也愈发莫测,没有人能够计算出沈让现在会在哪里。
普通人从溺水到死亡,只需要四到六分钟。沈让作为S级别的异能者,对无氧环境的耐受更超常人,也许能坚持十分钟?二十分钟?他有没有可能逃出来?他的技巧与力量,面对困境时的冷静,能抵得过先前接连的四次爆炸吗?他落水时是否清醒,车体在崖边的那一下剧烈的撞击,他受伤了吗?
装甲车并没有在连续的爆炸中解体,但后车厢门大开,连接窗爆裂,驾驶舱玻璃已经碎了,椅枕被拔出来,安全带被锋锐的刀片割断,车窗玻璃边角挂着看似人体肌肉与血迹的色泽,驾驶员已经不知所踪。她在水中找见了断肢残骸,却分不清是不是那些在路途中飞散的血肉,甚至没法判断出它们属于人类还是丧尸。
她从未觉得象征自由的河水会这么冷,冷得四肢麻木。异能者对水流的感知就这么铺开,却依旧渺小得可怜,不值一提,也不堪一击。她只在肺内氧气耗竭的时候浮上水面换气,一口气能憋很久。
三小时后,骨传导通讯器传来坐标,仪器检测到生命迹象,要求她迅速前往。
沈让被水流拍在尖锐的岩石转角,人已经昏迷了,他一身黑色作战服,后背混着泥沙和碎玻璃,从水里捞出来之后,浑身湿透,搬上担架之后,才看到水渍混着血,浸湿了白色的担架上,是洗肉水的颜色,也有出血的位置,暗红色和鲜红的血液沿着肢体,从落在担架之外的手指尖滴落在河滩的沙砾中。
此后的几个月里,苏未安都没能再进行任何水中作业。她看到宽阔湍急的河流就控制不住地神经紧绷,感受到剧烈的头痛,肩颈全都是僵硬冰冷的。
她曾看着老卫,问他,“是不是我早点找到他,他就不会伤成这样了……”
沈让昏迷时不允许探视,她每天去问,终于等到人醒了,却等来一纸调令,把她从作战部借调给内勤部,甚至没亲自同她见上一面。沈让或许根本不知道这些,也许知道,却仍然选择避而不见,不想再有任何的节外生枝。
这样也好。
苏未安不言语,办公室的气氛愈发凝滞。
老墨表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在心里把故意将人带来却不带走的陶令波骂了个狗血淋头。
苏未安擅水,四肢修长,比例极好,五官谈不上特别出色,但胜在十分耐看,笑起来尤其漂亮,不笑的时候,嘴角微微抿着,眼角透着一股子韧劲儿。不到一米七的身高放在普通人中算是中等,放在作战部,甚至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