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直球选手
“今天我们在训练场,老三突然放了个屁,那个屁是——卟五五五物呜呜乌er~这样的声音!”游子龙一边说一边学,用嘴唇吹气震动,还发出不同声调,学得生动形象。学完把嘴唇震麻了,自己搓了搓,一边乐一边说,“我当时就笑得火球都灭了!”
“老三生气,说:你笑个屁啊!”
病房里摆着两张病床,一张是沈让的,一张是游子龙借来的“陪床”,再要将桌子摆开,就显得有些逼仄。好在沈让只用一张轮椅,不需要病人常坐的那些高背座椅或者电动气压椅。游子龙一通挪动,将陪床用的椅子拖出来,推着移动升降小桌板摆和椅子摆好,准备把沈让的轮椅推过来就可以开吃。
“叶峰在那边悠悠地来了一句:“可不就是笑个‘屁’么?”
他一张嘴嘚叭嘚叭不停地和沈让说今天的见闻,边说边乐,绝口不提沈让在医疗部的事,好像两人真的只是来医疗部借宿一晚。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沈让间或给一点回应。他说食堂员工一起散养的那只猫又吃胖了;说今天听说第一小队回到朝城了,不过他没见着,问沈让认不认识;说老吕好像爱上一个姑娘——听到这句,沈让终于露出个震惊的表情,做了个没出声的口型:“哈?”
他一边说,一边将沈让推过来安置好。
沈让一身病号服,人靠在轮椅里,没有穿腰托,腿上盖着毛绒薄毯,气质相比平时少了凌厉,透露出一种与他素来的性格极具反差的脆弱感。
游子龙像平常一样,将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捉起来按摩活动,为吃饭做准备。却见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出于什么原因想躲。可游子龙风风火火,细微的瑟缩架不住对方动作快,游子龙已经把他的手牵起来。他肩头一沉,身体晃了一下,失去平衡似的歪了一点,游子龙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肩疼?”
“还好。”沈让抿了抿嘴。他持续低烧,骨缝里都是酸的,自己那份私藏的止痛药前几天被小火龙没收了,今天只能靠着严冬给他发的药过活。严冬走前给了他一剂,他能感觉到脸上微微发麻,可太阳穴仍然涨闷,神经性的幻痛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左肩应该是昨晚痉挛拧着了,痛得比较实在,应该等药效上来能缓解一点。
小火龙点点头。
还好,就是不太好的意思。
他家长官向来嘴硬,好在他身体还比嘴诚实——肩膀和胳膊不舒服,沈让手上力气就弱,手指会伸展不开,全由肌张力控制,手掌瘫平,大鱼际挛缩,拇指紧紧贴着食指,指根的关节伸直,甚至有些过伸,而指尖两截却是蜷缩内扣的。
沿着手掌的肌肉纹理按下来,将手搓得微微发热,游子龙这才去捋直了手指,抻一抻,给他翻转手腕,把手压平放在自己手心,另一只手顺着小臂手肘一路往上,抬着他胳膊活动肩关节。沈让肱三头肌无力,大臂举过头顶之后,小臂无法保持伸直,会砸下来,他帮着沈让做这人平时做不到的动作,手臂便有些不可控的颤抖。
沈让没阻止,没阻止就是舒服的意思。
活动耗时不长——主要是长了沈让会没耐心——小火龙将他的手臂摆回腿上,他于是又用双手捧着热可可,神色舒缓了几分,端起来啄了一口。偏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将胃里的不适压了压,没压太住。
沈让慢条斯理地放下热可可,看了游子龙一眼,“还没洗澡吧?”
小火龙一愣。
“去洗洗。”沈让好声好气地和他说。
小火龙瘪瘪嘴,“长官嫌我脏!”
说是这么说,他估摸了一下,他随便冲个澡也就三分钟,饭菜一路上用异能煨着,放这么一会儿应该不会凉,也就尽可能顺着沈让。他把饭菜盖好,大剌剌站起来冲凉去了。
沈让看着他关上卫生间门,倾身向前,把热可可放在桌上,尔后划着轮椅退开一步。他垂下眼,看着腿上的毯子,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完成思想建设,攒足力气去面对这件事。微蜷的右手背到轮椅靠背后面,小臂发力,手腕反折,靠着手臂的力量拽着自己尽可能结实地靠在椅背上,左手掀开腿上的毯子一角,这才低头去看。
双腿在轮椅的支撑下摆得规整,裤腰露出一圈无纺布的白边。
他不是第一天用尿不湿,往日尿管渗漏,也会弄得有些潮湿;饮食不对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别的意外,但一般不算严重,一天换一两次足矣,洗澡的时候换掉清洗干净,只当是穿一次性内裤了。
可没有尿管,是第一次。
今天还被灌了那么多水。他盯着看了半晌,小腹因为腰部不正确的肌肉力量微微顶出来,有些阻挡视线,这款纸尿裤的指示线又在靠下的位置,他低着头卖力去看,肩颈都绷直了,又怕自己一会儿失去平衡趴在腿上或者索性摔下轮椅,右边手臂还死死拽着椅背,整个人和自己较劲一般。
还是不大确定。他咬着后槽牙,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去用感觉不太灵敏的手背蹭了蹭。
颈瘫也叫四肢瘫,意思是四肢都受累,腋平面下完全没有知觉或者随意运动,上肢有一部分神经受损,好在还保留了一部分。两只手小拇指侧基本是木的,拇指这一侧好些,能隐约感觉到触碰和温度,但也隔着一层手套似的,不太精确。
他摸了摸,皱着眉头,还是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心事重重地收回手。沈让是个讲究人,就这还推着轮椅去床尾挂着的酒精洗手液挤了一泵,他手指不怎么有力,洗手的时候被手掌推挤得扭曲,像没有骨头似的。
游子龙很快湿哒哒跑出来,沈让已经把毯子盖好,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小桌板面前了。
游子龙昨天带来的包里塞了衣服,为了方便,是两套短袖短裤,这会儿穿着背心和大裤衩,他手臂匀称肌肉饱满流畅,胸肌若隐若现露出来,拿着毛巾三两下擦完头发,将毛巾随手扔在床上,拉过椅子上坐下。
生滚鱼片粥做得一般,水和米各自分家,好在配料实诚,大概是因为游子龙嘴甜,食堂员工都喜欢他,恨不能把一锅的鱼肉都打给他。上头一层金灿灿的姜丝,他用勺子进去搅了搅,饱满的鱼片随着他的动作翻滚,不时有一点翠绿的芹菜粒露出来,姜丝与鱼片粥的气味混在一起,热腾腾的,让人闻着就觉得暖和。
他搅完了,又拿起筷子,开始把搅进去的姜丝往外夹。
沈让有一点点意外,抬眼看他。
小火龙余光瞟见他的眼神,咧嘴一笑,得意洋洋解释自己的行为,“鱼片粥没有姜丝就只是普通的稀饭加鱼片,姜会把鱼片和米粥的味道融合起来,突出鱼片的鲜香,而且和胡椒一起带一点辣,不容易吃顶着!”
那把姜挑出来呢?小火龙没解释,但他俩都心知肚明。
沈让不吃姜。
在这个年代,挑食绝对是一种陋习,甚至是一种罪孽。刚觉醒时,他很不喜欢自己的异能,也并不理解S级的植物系异能意味着什么——植物系嘛,怎么能和火系比。后来慢慢有一个自我接受的过程。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接受了植物系异能,是在家里的饭桌上,那段时间大概是叛逆期,两句话就能和父亲吵起来,饭点到了,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整个饭桌上气氛沉闷得要命。他吃了两口,把筷子一放,起身要走。
那时大哥突然开口,“回来。碗里米饭吃完。”
他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说了句极大逆不道的话——“一碗米饭,我是扔不起吗?”他那时年少气盛,多少有些狂妄。火系异能者是战士,他们战斗、破坏,可整个时代百废待兴,生产低迷,需要的正是创造和生命。他是生在火系中间的那一株绿色的幼苗,像是钢铁和废墟里开出生机。
他确实有点挑食,也觉得自己有底气挑食,好在过了年少气盛的年纪,他也就不再任性,条件恶劣时,大家都一样,什么都吃,果腹就行,后来在朝城吃大锅饭了,他也没有那么考究,只是遇到喜欢的会多吃两口,不喜欢吃的就不伸筷子,扒饭就行。很少有人发现他有这种坏毛病。
沈让对自己的陋习有点不好意思,可游子龙发现了又不挑明,不讲大道理,反而惯着他,他还有点微妙的……开心。
游子龙观察沈让的表情,沈让也看出来他在观察自己,有点心虚,又被游子龙看得不自在。游子龙嘿嘿笑,“我就喜欢看长官有点不好意思,又很受用的表情!”
沈让闻言并无什么威力地剜他一眼。
傲娇兮兮的,像一只被撸舒服了但嘴上死不承认的大猫。
小火龙终于把人哄好……哦,不是,是终于把姜丝挑干净,遂将那没那么滚烫了的鱼片粥推到沈让面前,“吃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来消灭!”
吃饭是游子龙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他对此有十分崇高的追求,以至于异能都在这个时候好使起来。火焰的本质是可燃气体燃烧的状态,他的异能本质就是对热度的把控,使得可燃物瞬时升温。
这样天赋异禀的能力以前被他用来点烟和点灶生火,如今用来给饭菜保温。
属实是物尽其用。
不知是发烧疲惫胃口不好,还是医疗部风水有问题,沈让吃了几口就不再动勺子,游子龙给他夹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开胃的!”又夹一筷子芹菜炒肉,“吃肉!”他也算给面子,嘴上说“不要了。”却还是把夹进鱼片粥里的菜吃下去。
游子龙又给他夹了两块肉。
再一再二,饶是再体谅游子龙是好心,沈让吃得愈发勉强,胃里顶着难受,一阵阵反胃,痛感混着恶心,他不想当着游子龙的面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怕惹这傻子伤心,遂有点烦躁,眉头皱起来,把勺子一放,撂挑子了。
游子龙也知道有点过分,目光游移,瞥着沈让。
等了片刻,见沈让没开口骂人,赶忙弥补,赔了个笑,伸手将鱼片粥端到自己面前,“我吃,我吃!”
他一通风卷残云,吃得正香,见沈让似乎微微打了个哆嗦。沈让皱着眉,反胃反得难受,一个劲自己往下吞咽,试图压下去这股子不适,可脑袋也昏沉沉的。他向来作点病,肠胃不适的时候就会引着头晕,而头晕也会引发肠胃不适,二者相互影响,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先开始。
小火龙难得吃饭不专心,看了他好几眼。
沈让不欲打扰他吃饭,也看了他几回,到最后似乎有点坐不住了,身体歪向一侧,皱着眉又完成一次吞咽,人还有些喘不上气。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可能是想吐,也可能是尿袋满了没及时清空,身体反射性的不适,指不定会痉挛。
现在这个情况,只要痉挛一准儿失禁,也没有尿管给他兜底了,纸尿裤如果不给力,指不定还能漏在裤子上。哪怕不是痉挛,就是反胃呕吐,也一样会腹压增高,他又没体力,估计扛不到他自己挪上座便器……还指不定在脱裤子或者转移的过程中边发力边尿。
“你一会儿……”沈让抿了抿嘴,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回宿舍住吧。”
干饭小火龙:?!
嘴里的饭突然不香了。
他将嘴里的饭噎下去,嘴一抿,沈让以为他要闹了,没想他只是鼓起腮帮子,左右左右地把腮帮子里的气挤来挤去,垂眼看着小桌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个有点可怜的表情来。
“是因为我带的饭不好吃吗?还是因为我把你喂撑了难受?”游子龙小心求证,弓着身凑到沈让面前,从下往上仰了一点点头,歪着脑袋,试探着问,“还是我刚刚偷偷放了个屁被你闻到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沈让歪着身子,一抬手,推他的大脸。软而凉的手指蜷曲,柔弱无骨,推着不仅不疼,游子龙觉得还怪舒服的。他推了两下,发觉游子龙一脸“小猫用肉垫子给我按摩”的变态表情,不仅没有退开,甚至还凑得更近了。
他颇为无奈地把手放下来,只答,“不是。”
他是怕自己失禁,被小哨兵的狗鼻子闻到。
小火龙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也估摸着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沈让从来都是嘴硬脸皮薄,这会儿突然这么反常要赶他走,又不是生他的气,那肯定是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身体上的不舒服!
那小火龙更不能走了!
事关沈让,小火龙格外聪明,他没有追问原因,只是眨眨眼睛,耷拉着眉毛,嘴上还泛着刚干完饭的油光,全然不顾自己身高一米九满身肌肉这个事实,一副讨乖表情,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沈让。这表情在沈让眼里,活脱了是“这只可怜的娇弱狗狗已经三分钟没吃饭了”的意思。
“可是我会想你哎。”大狗打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