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珞一视线被餐桌中间的玻璃水杯挡住，看不到对方的手机屏幕。

“没看什么。”

姜屿夏喃喃，没察觉这句话已经说过一遍。定了定神，掐灭手机。

抬眼时却见对方正托腮望着她，杯沿与嘴唇轻触，果汁沾了一点在唇边。酒红色蔻丹、深红色果汁，以及明艳的口红颜色，和谐又鲜妍。她这才注意到对方将指甲染上了新的颜色。

“真的？”安珞一喝了口果汁饮料。

“当然是真的。”姜屿夏点头。

“嘴角都要咧上天了，坦白交代，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安珞一不依不饶，确信自己没有漏掉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

她犹豫了下，打定主意转移话题。

“我的事不重要啦。说回正题，你准备怎么办？”

安珞一默不作声，埋头对付眼前托盘上的烤蔬菜。

如果不是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大概没有人会相信付景言竟会做出这种事。就连安珞一自己都难以置信。那天他离开治疗室去卫生间，电话刚好挂断，她正准备锁屏，屏幕上方弹出一则消息。

发消息的这个人，看姓名应该是个女孩。

安珞一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付景言的朋友，她也不是每一个都清楚。安珞一觉得无所谓，却见消息又陆续弹出四五条。

看起来似乎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她突然有点好奇。

消息弹窗还停留在屏幕上，“那部电影确实好看，已经安利我朋友了”。手指轻轻戳在米白色框线中，聊天界面在眼前展开。

“好像是学妹，之前在一次社团对外活动上认识的。她知道他有女朋友。”安珞一说，“而且也知道他并不喜欢她。”

姜屿夏不理解，“那付景言为什么要……他这么做图什么？”

安珞一摇头，好像迫切需要一个真相，又好像思考会让她觉得难过。

“你当时为什么没和我说啊？”姜屿夏轻声问。

“还不确定，毕竟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我从来没有管过他的手机，以前我相信他一定……”

烧烤店服务生经过这张餐桌，金属托盘里的扎啤洒了一些出来，溅到桌布上。

“实在抱歉。”他立刻摆正了托盘里的瓶瓶罐罐，一只手稳稳当当托住，另一只手抽出崭新的白餐巾擦拭酒渍，“这边送您两份烧仙草。”

对话被打断，等甜点送来的时候才重新展开。

“我知道，我对他印象一直很好。”姜屿夏重新开口，接着上一句未完的话。

那么忠贞不贰、体贴细致、温文尔雅。

可惜现在不是了。

如今她们俩才发现，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竟然也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姜屿夏叹了口气。“你准备怎么做？”

“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发现了这件事，我偷偷找机会留下了截图。下周就到海红节了，我说项目申报负责教授留我们开会，没时间和他去。今晚和他一起自习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偷看了手机，果然发消息约了那个女生。”安珞一笑，“挺好，我准备那天突袭。”

“还难受吗？”姜屿夏皱眉。

“你觉得呢。”安珞一满不在乎摆摆手，舀了口冰凉甜点送入口中。

山楂粒的味道酸酸涩涩，冰沙冻得舌尖一阵酥麻，仿佛短暂失去知觉。

“当然会啊！不然找你干嘛。我只是没想到，他们关系都这么近了。不过也对，之前就一起看过电影呢。”

姜屿夏正在撕羊排，听到这停住了动作。

辣椒油大概是被羊肉断裂的肌肉纤维弹开，溅出一星点在手机壳上，她连忙在包里翻找湿巾。

拨开零碎物品，一道金色光束从眼前晃过，指尖触到一块硬物。

是江林晚追上她，送给她的巧克力。

她顿了顿，垂目找到湿巾盒。

“你真的，天天这也擦那也擦。以后你家地毯估计一个月得洗上十遍。”安珞一笑。

她摊开手，把手心里的东西递过去。

“谢啦。”安珞一撕开包装纸便塞进嘴里，“吃点甜甜的心情好。”

姜屿夏安静喝完浅口瓷碗里的烧仙草，决定不再隐瞒。

“这是江林晚给我的。”

对方似乎不太惊讶，“所以刚才你在操场，是和他在一起么？”

她点了点头，重新点开相册，倒转手机，从桌面上推过去。“刚才我其实是偶然发现了这个。那天我看不太清，用相机拉远了看，大概是不小心误触了。”她解释这张照片的由来。

“你喜欢他么？”安珞一轻声问。

“大概是吧。再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确认一下。”姜屿夏仿佛有些脱力，脊背沉沉靠在椅背上。

“嗯，如果真有狐狸尾巴，也总会露出来的。”安珞一脑海中闪过很多回忆片段，有些厌倦地揉着眼。

“知道了。”

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给两人的玻璃杯盛满果汁。“我还是那句话，要是哪天你真和他在一起了，万一遇到什么不开心，一定及时说。”她伸出另一只胳膊，比出格斗动作，扬眉道：“暴揍一顿。”

“干杯。”姜屿夏笑，“Madam，这几天就抽时间去健身房苦练，海红节那天我带上家伙。”

这两周海棠花陆续盛开，整片校园都被袅袅花香浸没，微风沉醉，风物宜人。

各个社团都在准备一年一度的海红节，这是最为重要的校园文化节之一，主干道沿路会搭建起学生社团和学院文创展点，校园开放，游客常常结伴而来。

姜屿夏早已和同级其他社团主席一起，将青协的各种活动事项统筹安排下去。

她一连翻看了许多其他社团宣传推送，纪念品的确一年比一年精美，让人很心动，索性转发了七八条不同社团推送集赞。

海红节当天便可以用这些转发点赞数免费兑换礼物。

四月初是连续的晴天，阳光不温不燥，天空是纯净的蓝，就像吉卜力动画中呈现的那种温柔色泽。

真是一个美好的人间四月天。

大二学弟学妹已经在各自点位上，分工明确、办事可靠，作为大三社团主席，其实没什么需要太操心的事情，只要时刻保持能够联系上的状态就行。

“大概会在哪里，你知道么？”

安珞一胸有成竹，“总会经过的，这个位置是必经之地。”

“万一他们不打卡这里呢？那不就白等了。”姜屿夏对她的计划表示不放心，“听起来像是什么错漏百出的跟踪行动，我俩要是在警匪片，估计活不到第二集。”

“放心放心，我后面有确认过，而且，她们都帮我盯着呢。”安珞一点开宿舍群聊，开始发消息。

姜屿夏从包里拾起自己的手机，点进去。

赫然是一份完善的计划说明。

“除了咱们，还有其他人。我只和她们说如果看到付景言就告诉我一声，我找他有事。”安珞一飞速敲击字母键盘。

“……好拙劣的谎言。”姜屿夏笑，“她们不怀疑么？”

“我说在准备惊喜，没提前和他说。放心！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

两个人站在海棠花树下，目之所及是一片花海，无边无际，曼妙如纱，犹如山际漫卷的流岚。

学生成群结伴，欢声笑语，从她们眼前经过。

姜屿夏安静看了会儿，才轻声问：“有消息了么？我们走吧。”

安珞一把她往后拉，直到拐过一道碧瓦红墙，才开口，“从西北边过来了，我们先去那个位置。”

隔着几道人墙跟在后面的时候，透过人群衣料交错相交的缝隙，姜屿夏才终于看到付景言，以及他身边同行的女孩。两人的背影看起来像是最正常不过的情侣，真是一出荒唐喜剧。

“学姐！”一旁路边的展棚下是几日未见的唐黎。

姜屿夏冲对方打了声招呼。那边又走来一个男生，手上抱着吉祥物工艺品，上面有“建筑学院学生会”的logo。

“嗨，好巧。”裴亦微微颔首，露出温和的笑容。

安珞一注意到她落后了几步，回过头催促她跟上。

“抱歉啊我俩有点事，先走了。”姜屿夏匆匆作别，疾步跟上，没入汹涌人潮。

视线前方几十米之外的两个人悠闲自得，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四处都是人们的欢笑声，音乐在空气中浮动。

“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安珞一没有立刻回答。她突然不想大张旗鼓高调分手了，其实原本只是想给付景言一个教训。直到前一刻她还是很生气，可是突然间，那些情绪似乎烟消云散。

大概是在一瞬间突然释怀，突然不再在意，所以才不会声嘶力竭非要得到一个真相、解释或者结果吧。

安珞一一时没有想明白。“算了，等他们走到人稍微少些的地方，我过去和他告个别，就这样结束了。”她叹了口气，“希望那个女生也能明白，然后离他远远的。”

姜屿夏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行，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两人佯装偶然经过，和付景言与女孩迎面相遇。

“教授终于大发善心，放我们过节。真巧啊，没想到遇见你……你们了。”安珞一笑着打招呼。

付景言闻言僵了僵，面色每分每秒都变得更加苍白，指节因用力而凸起，放开握着女孩的手。

姜屿夏已经退到十米之外，没有参与这场道别仪式。

风吹过，海棠花瓣纷纷扬扬，淡红色渐变为米白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烟粉色的大雪。花圃、树林、绿化带里尽数覆上花瓣，泥土中石砾与碎叶都被掩藏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天光正好，有人踏着无边花色走来。

“等人。你呢？”姜屿夏耸耸肩。

“我也是。”江林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