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背着光,看不清来人的表情,只知道大概是个青年。白术应了声,迅速去洗手:“好,请坐,说一下病症。”
青年在原地不动。白术擦净手上的水,走向门口:“你好?”
“啊,哦。不好意思,我最近有些头疼,没听清您说话。”
青年坐在白术指着的凳子上,几乎要把眼神劈开两道——一条应付眼前的医生,一条盯着那个小孩。
诸伏景光也从突如其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趁着白术和长生的注意力都在来人身上,他迅速打出几个手势。
“我很好,有机会联系。”
降谷零眨了眨眼,表示明白,视线转回白术那里:“我最近有时候会突然头疼,有些影响工作,想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好,把手腕伸出来,放在这,放松肌肉。”
降谷零依言照做,把手放在桌面的软布上,眼神中藏着探究。白术将手指搭在他的腕部,凝神静听,似乎在感受指尖触觉的细小变化。降谷零感受到微凉潮湿的手指,不由得走了神。
那天,他们寻人无果,自己便开始推理景光有可能的去处。顺着河道向下游找,很有可能就是在河流经过山间一段,被地形截住了。
于是他在山里沿河找了一天,却仍旧一无所获。
他想到,会不会是景光自己离开,或被谁带走了?
如果景光能自己离开的话,不大可能一直不联系他。因此,合理的推测是,景光受了伤,被什么人带走了。
这个人不会是黑衣组织的——否则的话,琴酒早就应该来找他麻烦了。
这么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救走了景光的可能性最大。
山上只有一家旅馆,因为最近是淡季,旅客很少。他以公安的名义去查了监控,在那个时段,没有疑似景光的人出现,只有一个晚归背着竹篓的男子,怀中小小的,不知抱了团什么,湿乎乎的,在衣服上大片的水迹。
负责人在旁边紧张地看着,见到白术出现在屏幕里,他连忙进行解释说:“这位先生是今天早上走的,我和他聊过两句,说是来山里采草药的,我看着不像个坏人。”
降谷零神色不变,继续拖着看监控。
凌晨回来,上午时分,下楼取了一份半的饭菜,以及一个袋子。晚上又露面了一次,剩下的时间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第二天早上,带着一个小孩走了。
等等,小孩?
降谷零微微睁大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个突然出现的孩子。
目测五岁左右,黑发,跟在大人身边很乖巧,看起来简直像一对赏心悦目的父子。
但他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是和他在一起多少年的朋友,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那分明,分明就是景光小时候的样子!
是私生子?不可能。他迅速排除掉这个荒谬的猜测。兄弟?也不可能。恰巧遇到了长得很像的人?他更不信。这样一来,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意识到景光变小了的一瞬间,降谷零的背后起了一层毛毛汗。他用不变的速度继续拖动进度条,负责人则是在旁边思考这个小孩是哪里冒出来的,无果。
“这边没有什么线索。方便出示下住宿登记名单吗?”
老板有些为难,却还是把名册递了过去。降谷零接过,扫了一眼那个入住人的信息,快速将那一页翻过。
“唔,这里也没有。谢谢你们的配合,因为工作保密的原因,还请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工作内容。”降谷零礼貌地把手册还回去,在老板如释重负的目光中离开了旅馆。
之后,他根据白术的电话号码,顺着内网查到了他的住址。再看他途径轨迹的监控,果然,景光一直被他带着,回到了他的诊所。
查到这个结果后,降谷零不敢耽搁,先是一处一处把监控里景光的身影都覆盖掉,然后就赶来了诊所。
虽然知道景光已经变小了,但是见到那个真实的孩童模样,还是让他狠狠震惊了一下。
不过他注意到,景光的气色不错,这位白大夫应该是为他疗了伤。科恩说,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枪射穿了老鼠的肚子。”
但景光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行动虽然有些涩滞,却不是有什么后遗症的样子。
他放下心来,正好听到白术慢慢收回手,开口:“这位先生,你平时作息很不规律,爱熬夜吧?”
“呃……”
“这几天是不是常觉得偶尔体力不支,双眼干涩?”
“啊……”
白术开始写药方,偶尔分出视线和降谷零对视:“你的身体很健康,但是因为熬夜,导致有些阴虚气短、偶有弱脉。虽然短期内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但长此以往,会引发严重的偏头痛、心慌气短、甚至早衰。”
感受到景光直直盯着他的视线,他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移开视线,看向白术写在纸上的内容。
……等等,这是什么?
凭借优秀的语言素养,降谷零辨认出那是汉字。可,要不是他亲眼看白大夫认真写下,他还以为这是哪个孩子的胡乱涂鸦,一笔一划都透露出让别人看不懂的潇洒。
白术又去药柜里用小秤取了些药材来,分包装好:“这是安神用的,每晚睡前,把药材浸泡半小时以上,然后用砂锅熬煮半小时以上,用水量在3、400毫升即可,水开后要大火转小火。之后滤掉药渣,口服。”
“哦,好的,谢谢。”降谷零乖巧地接过那一提药,没敢再和景光对视,一溜烟逃出了诊所。
景光无奈地微微叹气。白术看看没客人来,就去熬他俩用的药了。
一副祛寒药,一锅补血的白参龙眼老鸭汤。等两个锅一起被夹在炉灶上,水慢慢沸腾,忙碌的节奏突然就停了下来。
白术一边看着药汤,一边把景光叫来:“昨天晚上,你用这个壶烧水了,对吗?”
景光点了点头。
“谢谢,但以后请不要这样做了。开水很危险,你手脚上又力气不足,很容易烫伤。”
原来是因为这个……
景光又点点头,一幅下定决心的样子,鼓起勇气对白术说:“白先生,可以请你收留我吗?我没有地方能去了……”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迷茫,“我,我可以在您这里做帮工,不要钱,只要您愿意让我跟着您就好。”
白术和景光对视,小孩的双眼澄澈透亮,水润润地看着他。
长生趴在白术背上,有些震惊:昨天他俩还在想怎么能让这个小孩留下来,今天怎么他就主动提这个要求了?
白术露出思索的样子,纠结了一会儿。煮药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泛起浓郁的药味。
“好,我同意。但首先,你要告诉我你的真实来历。其次,你要答应我,以后不随意碰炉灶和开水壶。”
“谢,谢谢您,我会听话的!我叫萩田景,那天晚上,有人来追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把我丢到了河里,自己去了别处。剩下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实在抱歉……”
这或许是他能编出来最贴合他被发现时的情况的谎言了。
他低下头,身体似乎因为回忆而恐惧,轻轻颤抖着。
不管是不是演戏,总之白术接受了这个理由:“抱歉,我不该让你回忆那些的……那么以后,你就当作是我的弟弟,白景吧。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去细究你的过往了。”
长生的尾巴尖兴奋地悄悄左右摆动:哦哦,主角在好心人家隐姓埋名,藏起自己的过去,慢慢成长——好经典的桥段!这些小说的作者竟然可以精准预测发生在其他世界的故事,真是奇妙奇妙。
“白先生,我妈妈临走前告诉我,要我……唔……”他似乎有些为难地思考了一下,“哦对,要我去办理一个新的什么户什么登记,那是什么?”
“哦,是户籍登记,就是用于确定你的身份的证明。”
竟然真的要办……白术有些惊讶,他为什么这样坚决地想留在这里?
算了,这个孩子虽然来路不明,但毕竟不坏。而且为了不死药,进行一些冒险也是值得的。
“好,那我们下午找个时间去。”
“谢谢白先生!我会努力帮忙的!”
哎。景光再次感叹,扮小孩真难。
下午,白术就带他去了登记机关。办理出乎意料的快,没用一个小时就完成了。
景光有了个新的名字——白景。
*
吃过晚饭,他借着出去玩的机会,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零。
“我后来让人查了L的信息,但是没查到。对方是很高明的黑客,我们也不能太明显的去招惹,只能作罢。公安里的内鬼还不知道是谁,但出了这件事,上面把我们的资料保密程度又提高了一层。”
……
“黑麦竟然是……?哈!FBI,我就知道,难怪他那副样子那么讨人厌。”
“对了。”景光在沙地上画出一个简易的轮廓图:“之前组织boss让琴酒他们去找过一幅画,大致是这个样子……这位白术家里就挂着那幅画。”看到降谷零猛然睁大双眼,他急忙补充:“不过白术不是坏人,这个我可以确定。但我不知道他对这幅画的来历是否知情。你帮我去查一查。对了,他是来自花家的,那边说不定会有线索。”
交换完情报后,降谷零看着景光在他身边,小小一个,突然笑了。
?看着景光投来疑惑的视线,他笑着说:“幸好你没事……知道你身份暴露的时候,我……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松田他们、还有你哥哥,实在是……”
“嗯,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不过啊,零,我们当初说过,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走下去的。”
“是啊,无论如何。”
*
第一个月,景光用来适应自己小孩子的身体,以及和白术的关系更进一步。
想要融入这里,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当成医馆的一份子。他因此向白术提出想学习医术。白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同意了。
“入门的话,要先明白人体的五脏六腑、十二经脉,掌握望闻问切四法,了解阴阳五行之术,表里、寒虚实热,方剂处方制法,药物性使用……你想从哪里学起?”
景光头都大了一圈。
好在生活再次回到了正轨,没有了尔虞我诈的工作环境,景光的伤好得格外快,学起来也很卖力。要不是白大夫做饭的手艺实在差了些,他都觉得自己要长胖了。
在不卜庐混熟了之后,常客们也都认识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每每有人问起,白术都会扶一下眼镜,认真地回答:“这是我二姑家小舅外孙的姨姨的表侄,因为想出国来看看,就托我照顾了。”
这一串定语听下来,大有把族谱都筛过一遍的架势。人们都分不清这是什么关系,也就不细究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关系。”白术悄悄和景光这样解释。
在连续一周吃外卖、喝养生汤或者粥的日子过后,景光实在忍无可忍,自告奋勇说他很会做饭,在家经常担任主厨。白术将信将疑,但当景光把成品端上桌后,是长生在沉默中下了决定。
“哎,这才像话。以后,就由小景来做饭吧。我在旁边护着,不会有危险的。”
她一口咬掉了半个鸟蛋烧,看来蛇嘴很大是真的。
不过景光了解白术的口味,大部分菜还是往清淡健康的方向做。即使这样,也比白术“只能熬好一个琼玉果汤”的手艺好了很多。
景光旁敲侧击打听过几次,白术和长生却都对那幅画语焉不详。后来也就放弃了。
他想过离开,但小孩的身体让他受到很多限制,零又说公安那边让他目前待命就好,他应了下来。
或许是有一点私心在身上吧……白术身体不好,他早就知道,但是隔三差五就那样发作一次,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他每天都会在白术坐诊时在旁边看着。虽然对许多内容还一知半解,但他也能看出这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中医有多神奇。
白术待人有自己的一套章程。若是家里条件不好的病人,他会象征性地收下价格极低的诊费,通常连药材钱都不够付。那些看起来就是大富大贵,来看诊多是找乐子或好奇的,白术也会相应多收不少钱。
不过能遇到的穷人富人说到底都是少数。大部分则是在这个城市最常见的中产阶级。景光数了数,平均每天来二十个人左右,其实不算多,但似乎勉强够平衡收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