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在程远艺心里是充满幸福的地方。
同学们来自天南海北,很多自信开朗又丰富的人,身上远不止学霸这一层光辉,美丽且优秀的存在抓起来能扎成很多花束。大家的思想开放又包容,强大的野心仿佛要吞下整个世界。
她依旧闪着明亮的眼睛,喜欢在学习之余逛遍校园,到处觅食。清华园到处是美景,程远艺很快就买了一辆带篮子的浅色田园风自行车,骑在路上看风景,眼睛里装下各种花草树木,很多处建筑,还有很多个食堂。她这样容易迷路的人,居然可以不看地图就在自由穿梭在四通八达的校园,在合适的时间找到自己的归所。
她看风景也看人。小孩,学生,教授,戴眼镜的,捧书的,牵手的……余光中装下各种身影,感觉经过了千人万人,都没偶遇过能让心跳比眼睛先认出的少年。
一个人的感觉,孤独充实又自由,只是总觉得心里还能再加点什么,身边也能多一个人。她在保证不会撞到人或者摔倒的同时四处张望,眼睛往各个阅览,她在认识和融入这个地方,找到踏实的归属,每次心中都隐隐期待,有意外之喜。
每天的学习都很忙,还有许多具有挑战性的任务,一如入学前的设想,不断充实着她的大脑,许多次疲惫后抬头看天都感觉笼罩着无垠的希望。她几乎每天都会跟她爸讲几句话,每次吃饭前先拍照发给爸爸和姐姐。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琳琅满目。四肢不调的她体育课选了舞蹈,身为南方人学起游泳困难重重。她喜欢套娃们优美的花滑,拉着一个会溜冰的女生保护她,那女生建议她戴个头盔别把那摄人心魄的盛世美颜给摔碎了。她说她会小心的,结果用力太猛,两个人一起摔了,一人瘸着一根腿骑着好笑的自行车蹦跶回了宿舍。
每天的大消耗让程远艺感觉自己拥有无限挥霍的能力,她走到没人的地方会张开手臂蹦蹦跳跳转转唱唱,骑自行车路过有漂亮花的地方心里也会这样。晚霞总是美不胜收,她想起初见的黄昏,觉得自己跟喜欢的人挺没有缘分的,她都把校园都转了这么多圈了,没有一次偶然。甚至他长了那样一张惊绝的帅脸,居然也没听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她痛并快乐地活着,学习时专注,玩耍时尽情。她欣赏很多人,也有不少人欣赏她。每天都怀着美好的期待,即使知道在约定的时间会相见,疯狂的爱恋让她不介意任何不期而遇的重逢。
秋去冬来。
文恒青路过清华学堂旁的草坪时不知为何笑了一下,同行的朋友问他笑什么。
“冬天为什么这么冷。”
“那你还走这么慢?”
“你去过南方没有?”
“小时候去过,热死了当时,热得我边走边哭。”
“那里冬天也是绿的。”
“那不是看不到秋天的银杏和枫叶?”
“也能看到。但草地也还是绿的,很多树也没秃掉。”
“那还挺神奇,冷不冷?”
“冷。”
“也冷啊。你们那树叶还挺抗冻的。”
一阵寒风卷来,两人身体齐齐转了个方向,背风护脸,等风过了继续往前。
“我明天回家,我爸开车来接我,你什么时候?”
“不知道,不着急,刚考完试你怎么不歇歇。”
“回家歇,我妈给我做一大桌子菜。这几天累死我了,我回去要像个狗熊一样冬眠。”
翌日。
程远艺到了北方也不改习惯,天天晚上必洗澡。昨晚才洗了,现在大中午的又洗一次。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明天离校的舍友看着她端个盆携雾气归来,忍不住问:“洗澡也是南方人的庆祝方式吗?”
程远艺脸上红扑扑,心里扑通扑通,感觉眼睛都被烘热了,闻声奶声奶气地回答:“哈?不是啊,是让身体变干净的方式。”
刚出浴的程远艺整个人亮晶晶的,扑闪的大眼睛萌萌晶灵,眼尾像画了眼线。鼻子高高的沾了水,嘴唇像芭比娃娃一样红润饱满,让人很想凑近吧唧亲一口。她穿着个可爱的浴袍,裹着姣好的身材,双腿笔直修长。走路时像个展示身上衣服的模特,背过身或者弯腰动作间尽显动人气质。
舍友看得有点呆,想过去碰碰她,但又不忍心让刚洗干净的她身上沾上什么。程远艺身上总散发出无形无声的拒人信息,那是她心里的表现。可接触后她发现这位大美女性格其实并不高冷,甚至可爱又幽默,于是就问她为什么。
程远艺的回答言简意赅:“臭。”
她马上就明白了。
由于她的身影如月清冷,静或动都是一种美丽的拒绝,以至于有人想追求她,就连第一步的靠近交流都望而却步。
“你这么光溜水滑要去哪?”
“不知道,没想好呢。”
程远艺承认是她草率了,她家一月份都还是随便套个外套就能出门的天气,到了北京入冬只觉得大肥绵羊来了也顶不住在风里吹两小时。她哪想得到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去见文恒青了穿的不是飘逸的清新的中短裙而是藏着暖宝宝的外套。再加上里面的羊绒连衣裙,她感觉如果有拥抱,被抱的不是她是她的衣服。
她把从头到脚要穿的东西都给细心拿了出来。
完工的舍友靠着桌子抱臂,一脸蜜汁微笑:“大美人,是谁让你冒着严寒迎着冷风也要出去相见?”
程远艺拿着手机坐椅子上,两脚欢快地扑腾扑腾,心情像是要起飞:“是另一个大美人!”
文恒青刚洗完澡吹干头发正对镜梳头,手机忽然响了两下。一声是q/q的,另一声……
脑袋一阵酥麻,他动作有点迟缓,但还是瞬移到了桌前。
有人加他好友。
血液直冲脑门,文恒青期待又害怕,心脏仿佛背着太阳在跳,沉重滚烫。
好不容易点开了,拉下通知栏,一时不知先进哪个界面。他怕失去这两个通知似的一顿点点点,指间颤到哪就进哪个。
cheng……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了好久好久。
我是[橙子图案]
时隔五年,昔日疯狂再度烧遍全身。
一秒,进入了聊天界面。
[远艺]
[文恒青!]
[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紫荆公寓,我们去情人坡见面好不好?]
[好]
[虽然冬天没那么好看了,但是我第一次听说就想在那见你了]
[我也是]
[你等我十五分钟?]
[嗯,外面冷,你穿暖点再出门。]
外面冷,他是屋里一块烧红的炭。
室友听到唰唰啦啦的声音,一抬头看见泪流满面的文恒青刚从床帘里跳下来落到地上,速度快得跟变身似的套衣服穿鞋。刮擦过脸的布料把泪吸收了,泪痕却像春天的河床很快再次涨满流动。他有经验,看了一会儿,从他的神情辨认出这是幸福的热泪。
什么事情能让人两分钟内就幸福到流泪?
衣服穿好后他飞去洗了个手,回来刷刷扯了好几张纸巾把水吸干,拿上手机就要变成残影夺门而出。室友眼疾手快把他桌上东西丢了过去,掉在了离门口近的桌上。
“喂!你把钥匙带上啊,我爸到门口了!”
文恒青顺手把东西揣兜里。他现在整个人热得可怕。
秋天的失去,在冬天要归来了。
他一路飞奔,空气本来是安分的,他一经过就成了风。一公里左右的路,植物和建筑飞速倒退,他跑过了分别的五个四季,看见以千日计的想念流星般划过。心弦曾因思念太深而崩断过,双眼也为太久不见而泪流不止。他在经历一场寒冬中的春日,除了她没人能给他这样的心动。
他跑得太快了,到情人坡的时候那里还空无一人。树叶不在树上,绿色不在地上,他眼中却只有脑海浮现的一整片春暖花开。他知道不会一来就看见她,可就是想快点看见她。他记得那天真的脸庞,想象岁月一般给她的面容带来微小变化。很快就能知道了,但还是忍不住想。
文恒青站不住,他不知道她会最先踏进哪个边缘。站在哪里可以让她一眼就看见,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跑向她。
其实他原地站着就行了。可又忍不住想:她肯定也曾在这停留,沿着什么样的路线走过,最喜欢站在哪片草上,最常碰的是哪棵树……
他无意识地走起来,走到粗壮的树干前,伸手刚想碰碰,快要碰到时又收了回来,改成了一只脚往外踏,换了个方向。转着转着,他发现了某一处金光的阳光,从枝杈缝隙穿过,往石子路上打。那束光一定到达地面了,但金色还差半米。
他走到了那半米之下,看向来路。路上有人也有车,不知道有没有她。他肯定还能一眼认出她的,即使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比从前变化了多少。文恒青坚信,一个背影足矣……
一个背影……
一个背影吗?什么颜色的?
是火红。
他只看清了那抹热烈的艳色和墨瀑般的黑发。从车来人往的路上,拐了个弯,跳上他才跑过的地方。
刚站稳就东张西望。是不是还咬着唇。
文恒青感到血液像呈水状的岩浆,在他身体里急流。
她脚下一片秋色。
她看见他了,并且朝他走来。
越走越快,最后成了跑。
程远艺被风吹得迷了下眼睛,下一秒肩膀就被人握住。她抬头。
你眉眼清晰的一刻,大地光彩重生。
这一幕,曾真实地出现在梦里。她一瞬的恍惚,想去抱他。但脑子去了,身体没有。可他扑了过来。她陷入了一个温柔的怀中,被抱得很紧,也把抱她的人抱得很紧。
左眼下的泪痣被沾湿,原来重逢一个字也不用说。
心脏和脑子在做梦,它们同时失重。
心跳怦怦作响,在万籁俱寂时传到了对方的耳中,分不清彼此。
他们安静抱了好久,久到眼泪流空。
平时念起时汹涌的千言万语,这时候却开始休养生息。
呼吸平稳了。
文恒青原本哭得很厉害,稍微松了手,看到她额前熟悉的天真的呆毛,又笑了出来。他伸手给她拂去眼边残存的泪,脸上痒痒的,也被她的手轻抚过。
程远艺第一次这样抬头看他,捧着那张久违的温柔的脸,刚才还深沉的眼眸装进了近在眼前的喜悦,她说了再次见到他的第一句话。
“文恒青你好帅啊。”
好想亲一口。
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把文恒青逗笑了,眼角染上了阳光,笑起来愈发迷人了。他居然能比之前还好看这么多。
要命,更想亲了。
眼神逐渐迷离,文恒青低首轻磕了下她的额头,贴上了就不分开了。鼻息间尽是魂牵梦萦的淡淡馨香,他忍不住蹭了蹭她软乎乎的脸颊,嘴唇似有若无地碰到了细嫩的皮肤。
程远艺一笑,他就亲到她了。
程远艺也亲了他一下,很可爱的一声。
她搂着他的脖子,仰头看他,笑意吟吟,一双眼睛水灵灵,明明如昔,整个人美得惊心动魄。
“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呀?”
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声音,他一时分不清现实梦境。
“有啊。”
“是什么呀?”
还能是什么呢?
文恒青凑近她耳畔,两个人抱着暖暖的。他一只手圈住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温柔磨着颈边秀发,轻声温语。
“喜欢你。”
“……”
程远艺嘴唇酥酥痒痒的,尤其是上嘴唇,因为文恒青纤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
“远艺。”
他轻声叫了她的名字,程远艺眼眶又红了,细小泪珠滑落。艰难回答,“……嗯?”
“我喜欢你。”
“……”
“好喜欢好喜欢你。”
“我也……”
程远艺上大学后偶尔会睁着眼睛做梦,晚上睡前手指在黑暗的空中乱画,脑海中变幻的各个相似的清秀面容,都不如亲眼所见的他。
有时稍微确定了一张脸,她难免得寸进尺,不敢想把他捞进怀里又小心又往死里亲的感觉该有多爽。每当这时她都会被自己流氓笑了。
她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文恒青柔软的唇瓣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