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夜幕初临。

恶种的尸体在神像周围堆积如山。人们将柴油倾倒在尸堆上，再丢入火把。火光中，一股苦杏仁的气息弥漫开来，犹如死神低语，在空气中徘徊不去。

没人能预料到，反抗恶种统治的第一枪在贫民窟中响起，即便身处其中，人们也对他们做的事的意义一知半解。恶魔少校的死点燃了复仇的火种，在近乎狂热的氛围中，胆怯者变得勇敢，卑微者感受到力量。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被释放的洪流，人们欢呼、跳跃，仿佛回到远古时代，用热血与烈火祈祷。

神像的大理石头颅上，宝石般的眼睛透过火光凝视着祂的信徒。然后，神自己也在火焰中消融。

青年们手持火把，紧握武器，围绕着盛襄，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好像只等盛襄振臂高呼，团结起来，就能冲破围墙，攻占累西腓！

盛襄的视线变得朦胧，火焰在眼底升腾，化为喷吐岩浆的巨人，将黑暗的海洋彻底蒸发。在这混沌的瞬间，记忆碎片四散，前世的回响、肖恩的影像、弗里曼的印记，无数道影子在他的脑海中重叠。那些曾触动他的人，每个人都站在十字路口，但没有人能感召他，他的灵魂坚定自我。

神父用他的血迹点额，以颤抖的高音呼唤他：圣子——巴塞的圣子！

众人齐拜。

三小时后，盛襄才逐步恢复意识。醒来时，地鼠正为他处理伤口。

“别动，你伤得很重。”地鼠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在盛襄右手的窟窿边缘擦拭，“条件有限只能简单处理。等我们打下累西腓，给你找最好的外科医生。”

当地人口中的“累西腓”通常指这座城的另外半边，一墙之隔的上城区俨然是与贫民窟有着天壤之别的发达海港城市。

“已经开始了？”盛襄弹起来。

"战斗已经打响。今夜过后，分裂的累西腓将成为过往。"地鼠将他按回躺椅，"不想残废，就给我老实待着。"

"白雪在哪里？"盛襄又问。

地鼠的目光下移。三条腿的小狗轻蹭着盛襄的脚踝，发出低沉的呜咽，盛襄松了一口气。

地鼠审视着小狗愈合的伤疤，问："它也是实验体吧。"

"…也？" 盛襄微微一惊，“原来你——”

夜视的能力、敏捷的身手、全景记忆……连专业特工都望其项背的技能，全部出现在一个十二岁女孩身上，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地鼠，本就是地下的使者。"她语气平静，"地下城有二十三名‘地鼠’。"

盛襄打量着她，“那你是Geist吗？”

"不，Geist是人类向上帝证明自己创生能力的先天异种。他们诞生的条件极为苛刻，每万颗成功受精的胚胎中，或许只有一颗能够存活；而每百个存活的胚胎，能熬过基因不稳定的前三年的，更是不足百分之一。怎么算都是投入产出比极差的实验。"地鼠边说边精准地剔除了伤口周围的腐肉。

盛襄在疼痛中苦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连一贯沉默的地鼠都开始与他交谈，这待遇，还真是少爷级别的。

"而我，以及这里的大多数实验体，都是在某种生物基础上经过基因改良和融合的产物。我们没有Geist那样的全能，但也足够应对大多数情况。毕竟，人们往往需要的只是一颗螺丝钉而已。"

"地鼠你本来就是个小姑娘吧。"盛襄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地鼠剪掉了最后一根线头，盛襄随之低哼一声。

"我没有作为人的记忆。安立奎大人为了保护我们的精神健康，严禁透露任何关于实验体过去的信息。所以，捐献我这具身体的志愿者的真实性别、年龄，我既不清楚，也不在意。又或许我的身体、器官来自许多人，每一个实验体诞生的背后都会有生命因基因重组失败而牺牲——"

"你代替了他们继续活着。"面对常人难以理解的事，盛襄反倒带着好奇和赞叹。

两人说话的时候接连有几张担架被抬进来，有个实验体背后生着一对蝙蝠般的薄翼，翅膀上被子弹打成了筛子，他窝在担架上哭，哭声尖锐如鸟鸣。

当这个蝙蝠人和盛襄打招呼时，盛襄吓了一跳。

“Olá~肖恩阁下~我很好，你好吗？今天你的样子真迷人。”

“我、我很好……谢谢……”

看起来正常的护士大妈突然从背后伸出两对手，穿针引线，麻利地给翅膀补洞，一边补一边先斩后奏地告诉他：仿生皮颜色有限，无法按照原皮配色。这位健谈的实验体则表示随意发挥，他不介意拥有一对限定斑点翅膀。

盛襄饶有兴致地观察隔壁的手术，谁知下一刻——

嘭！！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导|弹的余波炸碎了临时医疗站的围墙，飞溅的碎片让数人在瞬间死亡，数米高的尘烟竖起高墙。

爆炸发生在一瞬，无论是实验体还是人类，能在轰炸中存活都是一种侥幸。

尘埃落定，幸存者们从惊愕中缓缓回神。盛襄咳嗽着，慢慢放下护头的双手，白雪在他怀中，轻舔他的下巴。当他的视线清晰，他惊见刚才还与护士玩笑的蝙蝠人就在他的面前，表情尤为狰狞，他的双翼已被爆炸的余波撕裂，只剩下几根血肉相连的骨架。原本坚硬的翅膀尚且如此，后背更是一片模糊的血肉……

难以置信，有人能在这样的致命伤下仍存一息，但这个蝙蝠人做到了。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开口的瞬间，五脏六腑的血瞬间涌出。

盛襄心中一震，他们本是陌路，危难关头，他竟愿意献出生命？

希望。

蝙蝠人在盛襄耳畔艰难地吐出一个单词，随机向前倒下。盛襄将他放平，紧贴着他逐渐冷却的额头，低语：“我明白。”

强有力的翅膀本是他最后的铠甲，最终却为保护而张开。

有此一诺，重于泰山。

“咳、咳咳……跟我走……”地鼠从床边爬起来，踉跄地去扶盛襄。

天已经完全黑了，距离盛襄上一次看到贫民窟才过了两个小时，贫民窟已面目全非，炮火在空中闪烁，地面大火熊熊，将昼夜的界限模糊。

实验体们在路上认出了他们，将他们团团围住，保护在核心。

“会长——”有人安慰他，“安指挥官说，我们还有个秘密武器！”

远处，实验体和平民们如潮水般涌向那道划分上城区与贫民窟的高墙。墙的另一侧，恶种们已全面进入战斗状态。现代战争，消息比风声还要快，累西腓政府早已向其他军区请求了求援，夜空中，战斗机如流星般不断向城区飞来。如果不能迅速打破封锁，地下城将陷入更加绝望的境地。

“我们会赢！”地鼠确凿道。

地鼠望向夜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天空中出现了一团火。

不，是一群火焰般的怪鸟正在赶往战场！

以鸟类基因样本产生的实验体？盛襄仰望着那支特殊的军队，它们如同流星般划破天际。飞鸟军团无视障碍，如一枚枚小型导|弹，飞到了墙的另一边！它们的数目庞大，敌人的反导系统无法辨识这些非金属的活体，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穿越防线，对墙上的士兵发起进攻。

“胜利！”

前锋军高呼着冲向前方。勇士们攀上围墙，抢占制高点。

这是一场用怪物对抗现代武器的战争，让人回想起那些尚未掌握人类武器的初代恶种。三十年来，军械受限，艰苦卓绝，如今却是由实验体大军率先发起攻势，夺取恶种的武装。

飞鸟军团的优势并未持续太久。

巴塞南方军区的恶种空军迅速响应，战机群呼啸而至，锁定了火尾鸟。子弹追逐着它们，火尾鸟的数量急剧减少，最终只剩下寥寥几只在空中挣扎，而那些坠落的火尾鸟，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划过天际，撞击地面，激起尘土飞扬。

“爱莲娜！！”地鼠嘶声叫道。

这个妩媚多情的名字与战场格格不入，但在地鼠祈祷似的呼唤声中，一团更庞大、更耀眼的火出现了天边！

火光将夜空照亮，一如晨昏。

「我想死在战场上，做枪炮的燃料、无声的硝烟、泥里的骸骨；或是死在手术台上，将血和肉献给科学实验；我宁愿为进攻、为反抗、为复仇而死」

……

天空中，一条长蛇蜿蜒而下，身披绿咬鹃的羽毛，长尾覆羽如同彩宝般闪耀，霓虹般绚丽夺目。

羽毛化作炙热的火焰，它如同超高温的刀刃，干脆利落地切割战机的机翼和引擎，直奔那沉重的铁门而去。

这也让盛襄意识到，相比疯狂的冲锋的火尾鸟，它具备一定智力，甚至有它的作战计划！盛襄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望向地鼠——

惊叹和欢呼声下，女孩无声落泪。

混乱中，有人高喊：“羽蛇神！是羽蛇神降世了！”[1]

羽蛇神如火如电，挟死亡和神话的力量，率先冲破高墙。它如同古老传说中的神明降临，以不可阻挡之势，为这场破釜沉舟的战役画上休止符。

降临节当日，贫民窟的怒火化作了叛乱的狂澜。城市的陷落，宛如命运之轮被猛然加速，时代的洪流滚滚前行。由实验体军团和武装士兵组成队伍，有数万之众，他们的脚步震撼着大地，他们的声音汇聚成雷霆。市政厅在午夜的钟声敲响前被攻陷，昔日的统治者们，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被风暴无情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