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森是典型的恶种,极端利己,追求享乐。
以己度人,他自然无法信任他人,身边的副手来来去去,但凡能从他手里分得一点权力,最终都落得非死即残的下场。和平时期辛普森给他在巴塞军区安排了一个高位闲职,这才安分下来。
曼森平生树敌无数,却没有一个能杀死他,恐怕就要说起他灾厄级的畸变能力了,这种能力叫做“磁化”,他可以利用磁场增强自己的衣服,别说刀枪不入,寻常炮弹都不一定能炸烂。一旦他处在防备状态,身体周围就会形成磁力场,造成金属制品的形变,即便狙中他,子弹也会瞬间被压成一张铁片。
想要在降临节上刺杀这样一个攻防兼备的恶种,只有以“奇”胜,意想不到的人和出其不意的方式。
盛襄想到了毒。
安立奎右臂上是“雨林之王”森蚺,而左臂那条小些的白色蟒蛇则是剧毒的蝰蛇。
可是盛襄方才知道所谓继承体其实就是Geist自身的生命。
人们常以“我愿付出X年寿命”向上天许愿,只因年轻时觉得八十和八十五没区别。
生命直接跳过五年,到底是不一样的概念。
“我没有十足把握。”盛襄如实道,“不过我保证它活下来的概率比我高。如果一直都没有等到最合适的刺杀时机,我宁愿不暴露它。”
“白蝰。”安立奎唤了一声。纹身淡去,白色小蛇缠绕着他坚实的手臂,逐渐变成约莫小拇指粗细,乖乖趴在安立奎指尖,张着一双纯黑豆豆眼,怯生生盯着盛襄。
“你们会合得来的。”安立奎摸了摸它倒三角形的头颅,“白蝰胆小,它不会轻易攻击,但总是一击必杀。肖恩,你别丢我的脸。”
Geist能够转嫁自己的情绪,白蝰继承的就是安立奎分离出来的“恐惧”。恐惧和勇气是一对双生子,胆小的生物往往更聪明机警。
“灾厄也是恶种,一样有弱点。”
安立奎笑道:“你都没和他打过交道,怎知他的弱点?”
“杀人狂常有,热爱直播的杀人狂不常有。曼森的弱点来自于他深度的表演型人格。”
“这也能称之为弱点?就算弱点小如‘阿克琉斯之踵’,好歹是具象的。”
盛襄不紧不慢道:“防弹衣可以改善身体的脆弱,飞机可以弥补人类没有翅膀的缺憾,你看,大部分弱点都有解决方案,唯独人格上的弱点,很少有人能克服——恐怕连意识到都很困难。”
小蛇钻进了盛襄的发丝。
盛襄体内的肾上腺素居高不下,带来一种亢奋的感觉。他是为了累西腓独立战,更是为了自己——他要爬上去,爬到那个能俯视他人命运的位置。
只要想到赢,连死都不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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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临节当天,圣灵广场。
广场中心的圣坛上,竖起十二座十字架,其中十一座钉着受刑的人。
曼森的两米高的身躯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和刑具,仿佛一座移动的战争堡垒。只有他那未被遮挡的面部,还能让人依稀辨认出这是一个碳基生命,在朦胧的晨光下,如一尊钢铁铸造的巨人。
三台摄像机已经就位,镜头首先对准了那个倒霉的驿馆老板。他因官员在自己驿馆被杀而被捕,在曼森的手中遭受了两天两夜的折磨。此刻,曼森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将指尖生锈的钢刺捣入男人皮肤上的伤口中,痛苦的呻.吟声当即通过男人嘴边的麦克风传遍了广场。
曼森冲摄像机行了个绅士礼,开启新一天的直播:
“先生们女士们,早上好!欢迎回到酷刑直播间,我是主播曼森。”
午间,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仅有几百,留言零星几条。
自休战以来,曼森鲜少再有产出。对于屠戮纪元之后诞生的恶种来说,都不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号。因此,他开始对于出镜谨慎起来,不愿给新世代留下平庸的印象,更不愿让曾经的信徒看到昔日的酷刑教父江郎才尽。
这位曾拥有满库罕见刑具的恶魔上校,将历史上有名的刑具的复制品尽收其中。一场大战后,军队往往能抓到一些有价值的俘虏,比如人类基地的将领,亦或是美名在外的明星名流。哪怕只放出受刑者的名头,观众就不请自来。
现在他手头又是些什么资源?不过是贫民窟里的贱民,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毫无观赏价值。
好不容易等到打仗,本是重操旧业的好时机,可曼森别说超越巅峰,这才直播了三天,人气就明显有了颓势。开播遇冷,曼森兴致了了,他从身上取下几件刑具在驿馆老板身上发泄,可男人不经折磨,早已昏死过去。
曼森转而去找驿馆员工的麻烦。驿馆封停,在那里工作的人统统被带到广场观刑。曼森扬言,捉不到杀害官员的真凶,整个驿馆二十多个人都得上刑场。
曼森抓住一个胖厨娘的长发把人拎到台上,她裙下顷刻湿了一片,曼森手一松,胖厨娘便不停地磕头求饶。曼森顿觉无趣,一脚踩住厨娘半张脸,和直播间观众互动道:“绞死扣1,枭首扣2,活埋扣3,其他请留言。”
这时候,一条留言引起了曼森的注意。
“无…聊!?”曼森的声音抬高了些,手臂都颤了一下,竟敢说他的表演无聊?这简直、这简直……
曼森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不,不……这世上还有什么刑罚是他年轻时没有实验过的?他沉寂了二十余年,再度开播难道就要让人们目睹一个杰出的艺术家的陨落吗!?前两天为了观看量他一味采用看起来吓人的刑罚,血腥有余,余韵不足,无论是人物身份还是表演的创意都远不及从前!
同样的ID又发了一条留言,这次敏锐地指出了摄影画面角落里的一个十字架。
「那个人突然抽搐,是不是要畸变了」
随着这条留言发出,很快又有人跟了几条。
「在哪里?畸变还算有点意思,摄像头过去点!」
「人类反抗者受尽折磨后畸变成他要反抗的同类。哇靠,这个剧情有点刺激啊」
可恶!观众竟然要求镜头从主播视角挪开,这真是耻辱…耻辱!
「现在畸变的话,估计是个肉盾型的。在痛苦折磨中畸化的人类,最强的欲望肯定是生存」
「不啊,前两天直播我都看了,就是他带头反抗,算是硬气的,我赌会是个攻兵」
「那我赌他变成非人型的怪物」
「+1 做人受那么多苦,干脆不做人好啦」
屏幕上划过的一条条弹幕,曼森忽然有了灵感:直播玩的就是瞬息万变,创意不一定要局限在刑罚本身,畸变的过程就像是开盲盒,不,这世上有什么盲盒能比目睹一个人在恐惧和欲望中逐渐变得面目全非更惊心动魄呢!?
曼森迫不及待要见证男人的畸变!他走向那座被弹幕选中的十字架,身上的铁甲随着他每一步的移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战鼓敲响。受刑者见他逼近,身体条件反射地抽搐起来
曼森突然用流星锤一般的刑具往反抗者下腹砸去,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目光冷下来,一刀刺穿男人的咽喉,血流如注。
无趣、无趣……可恶的无趣!
曼森杀人无数,见过太多畸变的人。感染者病发的中后期,即便暂未出现肉|体上的畸变,神志也一定会被病毒侵蚀,显著表现就是开始丧失对人类的同理心、习惯性地撒谎和使用暴力。同时,大脑受损会降低人对痛苦的感知,例如在被伤害后,畸变中的人本能反应会是愤怒,若有可乘之机,会更残忍地报复施暴者;多数人类的反应则不同,平民千百年来都是逆来顺受的羔羊,受伤后的第一反应只会是宣泄疼痛,然后寻求帮助。所以他只需看男人应对痛苦的反应,就知道畸变并没有发生。
直播间一片嘘声。
云层散去,清晨的阳光照亮圣坛,被毁坏的神像剩余半张脸躺在地上,而在那双破败的眼注视的方向上——
就在这时,有人登上了圣坛!
围观的人群自动退开一圈。主动走上刑场的竟是个手无寸铁的少年,手指细长,看起来像是没杀过人的学生,恶种没有立即阻拦他,任他走到那张空置的十字架前,拾起挂在上面的悲喜面具。
盛襄戴上了凶犯遗留在现场的面具。
“恶种,是我杀的。”少年清亮的声音被鸦雀无声的人群衬得格外辽远。
后排围观的人群一个个伸长脖子,活像在一群鸭子中洒下一把饲料。
摄像师们敏锐地抓住看点,镜头纷纷对准少年。
直播间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小高潮,开始有大批新人涌入直播,弹幕雪花般地飘过。
凶手竟然自己送上门来,真是优秀的戏剧冲突!曼森的脸色由蜡黄转成红润,当然在这张脸上,是看不出表情的。那张大嘴上缺失了嘴唇,猩红的牙龈永远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里,发出阵阵腐烂的气味。
恶种信奉弱肉强食,在义子被人类杀死的那一刻,曼森接受到的耻辱就盖过了义子的存亡。
恶种将驿馆老板从十字架上放下来,溃烂的伤口或许已然诱发了败血症,他陷入休克,体内各种器官都已失去肌肉力量的约束造成失禁,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幸免于难的驿馆员工像是怕恶种反悔,连老板都不要了,在被释放的瞬间散入人群。
面具之下,盛襄短暂地合上眼睛,在台上纷乱的气味中,他闻到了曼森的兴奋,于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被架在了十字架上。行刑的恶种一手拿着粗铁钉,一手举着锈迹斑斑的榔头,干脆利落地贯穿了手背。
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连指甲盖都透着玉的润泽。当鲜血浸染这样一双手,镜头给了足足一分钟的特写。
疼……我的手还在吗?
好疼!
好疼啊!!!
手心的钉子仿佛同时钉在了盛襄的心脏上,剧痛遍布周身。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其实根本预想不到痛苦的程度,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他大张着嘴,像被箭击中的野兽那样从胸腹中发出无节律的哀嚎!
——需要给你注射降低痛苦感知的麻醉剂吗?
安立奎问过他。
想也知道落到一个以残暴闻名的恶种手里会面对什么,可盛襄还是拒绝了。
——痛是装不出来的。如果我的反应不正常,灾厄立刻就会发现。为了成功刺杀,一开始,我必须切切实实处于弱势。
盛襄的双手都被钉在十字架上,额头上的冷汗凝成水滴,一滴滴滑进他的衣领。
顺着露出的半截脖颈,曼森发现了一串数字。
被注射过失丧环的人锁骨上方印有数字编号。
“难怪…难怪为了救那帮懦夫来自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吧?”
剧痛之中,盛襄脑子昏昏的,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可惜啊,是失丧环的奴隶……”
这时一条弹幕指出开头的编号代表感染者的批次,盛襄脖子上的编号应该是被流放到工业城的那一批,也就是说,他的失丧环早已失效。
曼森没有嘴唇覆盖的大门牙一咧,发出浑浊的笑声。
“观众朋友们,接下来我们将见证一个超凡者的诞生!我保证一小时之内,成功激发他体内的病毒!不要走开,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