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娜观察每一个人,穿着、皮肤、神态、尤其是眼神。
盛襄走进旅店的那一刻,爱莲娜就注意到他脸上的彩绘,那种铁锈般的绛紫红更像是血液的颜色。顺着这个猜想,发现了手指和衣服上的血迹,还有裤袋里类似匕首形状的凸起,判断出这个男人刚杀过人。
甚至……可能杀过恶种!
贫民窟的人在恶种的暴行下偷生,极少能够反过来杀死恶种。
爱莲娜推测这是个厉害角色。
当然,光厉害没用,她继续打量男人用餐的姿势。他全程吃得专注,斯斯文文地坐着,长睫半遮住蔚蓝的瞳孔,眼神里有种很难见到的平静——爱莲娜决定搭讪。
可惜,这不是个好色的男人,这一点唯独令人沮丧。
好色是男人为数不多的优点。因为这是爱莲娜拿捏他们的方式,也是让他们更愚蠢的弱点。
“如果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我可以帮你打探任何消息!相信我,没有谁比夜夜栖息不同树枝的夜鸟们更了解那些不为人知的事。”爱莲娜习惯性地补充道,“要是那件事成了,我就是你的,我为你洗衣做饭,看家护院,我...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但是在我死前我们可以一起去当铺签合同把我的身体当掉,你拥有我器官的售卖权……”
盛襄不得不打断她,“可以了,后面这些现在说还太早。先说说什么事?”
她用力抿了抿嘴唇,艳红的口红糊成一团,褪色渐变的金橘色头发让她看起来像朵被暴雨摧残的野菊。
“我有个妹妹,我们从小相依为命,我外出工作养她,虽然生活拮据,但我一直相信我们在一起终能得到上帝的一丝垂怜。可是,她在十二岁那年分化成了Omega。要知道在这里,贫民窟里,少女Omega如宝石般珍稀,她的信息素很快就被邻居发现,然后身边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统统变成野兽……他们合谋抢走了我的妹妹,还装作相安无事地生活!”
Omega仅占总人口不足2%,且大都集中在几大基地,在贫民窟遇到Omega的几率堪比巡山撞见野生大熊猫。
“我的妹妹失踪了两年,直到三个月前,我查到了她被关在哪里……”
接着她声泪俱下地讲述女孩被卖到妓|院后的处境,任何一个良知尚存的人听到这样的遭遇,都会愤愤不平。
听罢,盛襄叹了口气,“如果搭救你的妹妹是一件有可能搭上性命的事,那么你能提供的信息对我来说也毫无价值了。”
爱莲娜连忙否认,“没有那么危险,先生,要知道妓|院是只有男人才能出入的地方,我瞧你身手不凡,又勇敢正直,我相信只有如你这样的大人物才能救出我妹妹!”
“别吹捧了,我一个打三个都很没把握的,更别提对上有武器的恶种。”盛襄顿了顿,沉静而无奈地注视着女人闪烁的眼睛,“你的叙事完整而娴熟,应该不止一次拜托过别人吧?”
“没有!这种事我怎么敢随便拜托给别人……”
“之前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成功?”
女郎陷入沉默,盛襄眯了眯眼,“他们还活着吗?”
爱莲娜十指扣紧发丝,上帝,这家伙会读心术吗!?
人在说谎时会气味会变得浮躁。
“他们都失败了,可能金盏花妓|院的守卫真的很严格,也可能是他们临阵脱逃……不过,三个人都没事,只有一个死了、嗯、据说他都把我妹妹救出来了,离大门一步之遥。”其实爱莲娜并不像旅店里那些得不到她的人说得那般不堪,她的五官本生得很美,只是妆容太浓,表情太浮夸。她对妹妹那份柔情的零头,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男人倾倒。
“有没有可能,活着的那三个人都临阵脱逃了。而唯一一个对你动了真心,真正去营救你的妹妹的人死了。”
“……”爱莲娜第一次觉得男人有脑子、且对她使用脑子真的很让人丧失杏欲。“算了,你爱救不救,老娘我走——”
走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因为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肯定早就淹了她临时搭建的草棚,离开这间房意味着今夜露宿街头。
盛襄恰是时候地提出:“这个忙我可以帮,只是代价好像有点大。所以你必须额外同意两件事。第一,我优先确保自身安全,我保证找机会营救你的妹妹,但一旦出现让我身处险境的变故,我也会选择临阵脱逃。第二,让你打听圣婴院的事必须在我进入妓|院前明确方向,帮我找到圣婴院的最后一任院长‘迁徙者’埃米利洛·洛佩斯,打听他是否健在。确定这些信息后,想办法让我见他一面。第二点是让我替你冒险的条件,而非成功后的酬劳,无论最终我是否能够救出你妹妹,你都要帮我完成。”
爱莲娜别无选择地应下。
事实证明,“夜鸟”堪称贫民窟里的八卦情报组织,累西腓境内,夜鸟们睡过的嫖客、和嫖客们自身的社会关系加起来可以构成一张全景网络。
三天后,爱莲娜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她打听到了埃米利洛·洛佩斯,现改名弗朗西思科。由于巴塞人的姓名分四节,前一两节是本人的名字,倒数第二节是父姓,最后一节是母姓,所以改了名字只是增加了一点检索难度,打听到完整姓名再结合以往经历,就能大致确定是同一个人。
总之,洛佩斯今年四十七岁,孤寡,丧偶,膝下无孩,最长记录只有七分钟……打住,盛襄要求略过私生活,然后就迎来坏消息:洛佩斯摇身一变成了整形医院的主刀医生,一号难求,除了手术的时候,平常生活在上城区,普通人想见他一面难如登天。
盛襄想要寻找圣婴院院长的一大原因就是恩特隐修会采取兄弟会一般的推举制度,其成员通常都以老带新的方式加入。因此肖恩·沃克的引荐人极有可能就是成员名单上唯一与他早年间有接触的院长,他一定知道肖恩的过去和“勘探者”身份的真相。
然而,盛襄目前无法确定院长对肖恩的态度,以及他是否还忠诚于隐修会,至少就他开办圣婴院和嫁接整形医院这两件事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因此通过暴露肖恩“勘探者”的身份换取接近他的机会,有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暂时还不到那一步。
盛襄阅读了爱莲娜收集的证据,包括一些旧报纸和废弃信函,认为这个情报属实,也就到了兑现他那一部分承诺的时候。
抵达累西腓的第五天,盛襄为自己购置了一套二手西装,花完了带来的钱。适当装扮,加之他曾长期养尊处优养出来的贵气,没有人怀疑堂而皇之走进“金盏菊花园”的盛襄是个家境殷实的公子。
行前爱莲娜找到之前幸存下来的三个男人了解到金盏菊花园的内部结构以及爱莲娜妹妹专属接待室的方位。
盛襄本以为相比从前他所经历过的、九死一生的险境,这种贫民窟妓|院的危险程度根本上不了台面。谁成想阴沟里翻船,他绝对不会想到在这种直白又下流的地方,有人会本末倒置,盯上一个寡淡无味的Beta。
绑架的方式也很瞧不起人。盛襄正在等候挑选女孩,莫名其妙就被一个男的捏住脖子,两人过了几招——绝对不出三招,盛襄就被打晕了。
——这是任何算计和准备都无法抵抗的、武力上的纯粹碾压。
醒来时,盛襄发现自己被脱了个精光,双手被一条麻绳绑在床头,仅剩腰间系一条红绳。
而他的正前方,坐着一个大腹便便、戴着恶灵面具的陌生恶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