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亮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袖中射出三十六枚透骨钉。暗器在空中组成北斗阵型,钉尾系着的红绸燃起磷火。
水能灭火,亦会被烈火煮沸燃尽。
剑式水相,终是未能完全破开余安亮的护体玄气。而余安亮,也开始了他的反击。
旋腕振剑之后,那些被火煮沸的酒液,重新凝成三尺剑芒,直刺洛魂咽喉。而他的剑,亦在其中,如毒蛇隐于干柴当中作掩,要的便是一击毙命。
洛魂却闭目垂剑,断情剑尖在地上划出新月弧光。待弧光亮起之后,那些酒液凝成的剑芒轰然崩碎,四散射去,在木桌、条凳以及地板上都留下了极深的孔洞。
在他们的相互进攻之中,哪怕是酒液,同样有着轻易置人于死地的破坏力。
当磷火距洛魂的面门仅余数寸时,他手中的玄色长剑陡然化作千重碎影。剑锋与透骨钉碰撞声如雨打芭蕉,迸射的火星在这茶楼中织成光网。余安亮正待变招,忽见所有碎影收束为寒星一点——断情剑竟穿透层层磷火,剑尖凝着透骨钉反刺而来。
噗——
剑锋穿透余安亮左肩的瞬间,后者也把剑送去了洛魂大腿处。倒不是他不想去刺其他更为关键的部位,只是他更先被洛魂截住,原本的路数无法实现,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刺洛魂的腿。
但洛魂居然松开了手!
他松开了自己的剑!
他在剑柄末端狠狠一拍,借着反冲力飘然落在横梁。而余安亮却踉跄了几步,几乎连剑都快要抓不稳,这一拍,把断情剑狠狠向他肩头刺得更深了些,勾连着血肉,让他不免也龇牙咧嘴了起来。
但,只为躲避那一剑,丢开自己的兵刃,值得吗?
余安亮刚想放声嘲笑几句,但转眼间,未出口的笑声卡在了喉咙。
不,不对!
他是洛魂,洛魂连防守都不愿,怎么可能为了避免受伤而放弃自己的剑?他最让人谈之色变的打法,便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再以迅疾到无人可见、凌厉到无人可当的剑法,了结战斗。
这里面有阴谋!
余安亮当即把地上的炭盆踢去了半空,直指横梁上的洛魂,便要拔去自己肩上的剑。留这把剑在自己体内,恐怕只会更糟!
可洛魂也动了,他飘身下落,手中掐着剑诀,余安亮正抓住那把剑的剑柄,却不料这剑像是能够自主行动一般,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这剑还发出了清越的鸣响,声波震得后厨飘来的烟雾翻涌如浪。
水云曲,其四,渔曲!
雾锁寒江,渔歌封!
余安亮惊觉自己竟随着剑鸣节奏心跳加速,几乎要陷入这嗡鸣的陷阱。他当机立断,玄气迸发,逼出了这把作怪的剑,脸色也因拔剑而出显得有些苍白。
锦衣破碎,余安亮的脸色愈发阴沉。除却伊始的先发制人,他一直都被动地被洛魂牵着鼻子走,完全陷入了他的节奏,这显然是不应该犯的错误。而今,断情剑重归他手,也是该发挥自己的全部实力了!
面对洛魂的持剑抢攻,余安亮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手中长剑顿时爬满蛛网状血纹。似乎是因为这些血液,他的剑招忽变阴诡,贴着洛魂剑影逆流而上,剑尖颤动如毒蛇吐信,专攻肋下死角。剑法之刁钻,甚至破了洛魂的招,在他的衣裳上留下几道口子,由此见红。
洛魂对于余安亮的变强毫不意外,又或者说,这才本该是他的水平。
但,还不够。
洛魂顶着余安亮的攻势,手中断情几乎要缭乱成一团剑网,向余安亮笼罩而去。
而在余安亮看来,他的剑光忽而削向亮左耳,忽而落向右腰。在挥剑格挡的刹那,又有了新的杀招从右侧袭来——断情剑尖点在他握剑的虎口,手中长剑脱手飞起,插在了身后的门框,晃荡出了一片残影。
依然是洛魂的剑法,山鬼。
山鬼之剑,诡谲莫测,实难在万千剑影当中寻到真正的杀招。有时寻到了,杀招也就变了,他的剑凌厉非凡,随意的一剑,在防范松懈之时,皆可化为取人性命的杀招。
但余安亮并非只有剑。
他以玄奥的手势作结,氤氲的玄气由四面八方聚来,几乎要凝成实质,厚重地让人难以置信。可也的确是因为这雄厚的玄气障壁,山鬼剑式也并非以突破见长,竟完全无法突破这层防护。
但,这也当属正常。不论如何,余安亮的修为比他要高一层次,这一个小层次,在玄气的质量上便要差上一筹。更何况,余安亮是大家子弟,那些对滋养玄气有所裨益且副作用极小的天材地宝虽说珍贵,但对他来说,服用一两株并不算尤为奢侈,这方面便更没得比了。
所幸,洛魂迎敌,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玄气修为,而是剑,他手中的剑,他心中的剑,他自己这把锋锐无双、势一去不复还的剑!
龟缩么?水云其二,有穿云裂石之能!
他手中的剑,扬起得愈发迅捷,似前些日子的霰雪纷扬,惑目乱神。每一片飞扬的雪花,皆是他杀意凛然的剑。无数星碎光芒,凝为寒星一点,倏忽纵贯九霄,恰似云破月来,剑锋已刺穿了那玄气障壁!
作水云其二时,洛魂为其落下了“贯苍穹”的题笔字样,倒不完全是为了凑平仄凑韵脚,而是这一剑,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穿透力。每一剑,都可能是雪崩前最后的一片雪花,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击,可否贯穿天穹暂未可知,但余安亮的玄气障壁,实实在在地被穿破成残垣,再无防护之能。
但他,也绝非缩在龟壳之后坐以待毙。
余安亮突然笑出声来,撕开衣襟,浑身的肌肉也开始鼓胀起来,原本寻常身材的人,兀然间鼓胀称了个肌肉虬结的大汉。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行动却未见任何影响,甚至比先前更为灵活。
他已经重新拿起了剑,剑光幽寒,在玄气障壁被破的一瞬间,便以极为迅捷的速度,将长剑送出,剑锋直指洛魂咽喉!
洛魂只见寒光一闪,顿时浑身寒毛倒竖,虽说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何事,但他本能的第一反应便是提剑上撩,与那寒光作了截。由此,余安亮才将剑压迫着他的断情,狠狠抵在了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余安亮似乎更为兴奋了,他曾被洛魂差点削了脑袋,本命灵器救了他一命,这才留下一道疤。虽说自有灵丹妙药可祛疤不留痕,但他并未如此做,他留着这道疤,就是为了让自己记着,有个必杀的仇敌,叫洛魂。
而今,自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他的咽喉上也同样划了一道。接下来,便是杀戮时间了!
希望你,也能有一件本命灵器……
洛魂就要落败了吗?
自然不会。
他是洛魂,是江湖传言的剑客,是完全不惜命的疯子。
明明是断情抵着自己的脖颈,他反倒将脑袋往前压,便有更多的血压出。诡异的是,未见任何一滴血跌落,尽数被那把乌黑的长剑攫取。可那剑,依然冰冷幽深。
余安亮自然是见到了这番场景,如此诡异的局面,他也品出了不对劲。可还来不及去思忖下一步的动向,他便已经动了——被迫的。
洛魂的膝盖已经重重落在他的腹部,由于先前他的贴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抬膝前顶,的确可以顶到他的腹部。可问题是,他在被制住的情况下,喉管都被紧紧压迫着,居然还有气力以如此力道顶膝?
又或者,是因为咬着牙憋着气,他才能有如此拼尽全力般的爆发?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膝盖,在顶飞了自己的同时,也顶飞了下一招杀洛魂的计划。
洛魂随意地抹了抹自己的脖子,血染红了他顺手扑上的一层乳白色粉末,但他毫不在意。他只是握紧了他的剑,眼中依然淡漠而冰冷,然而,断情剑在此刻展现了他的杀机。
他旋身如风,剑锋螺旋突刺了三次,每次皆精准点中余安亮仓皇防护的缺口。而当第三次的时候,余安亮那由玄铁所铸的长剑已然顺着先前打斗所留下的裂痕彻底碎裂。但这显然并非洛魂的极限,合理怀疑,若是第三剑未能崩裂他的剑,洛魂还会有第四剑、第五剑。
此时,正是洛魂的气势巅峰,他有能力、也必须如此做!
剑势余威未消,洛魂也没有收手的想法,他趁势追击,水相剑式再起,对着他的身子便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狂乱进攻。而余安亮疲于应付,双臂之上顿时可见密密麻麻的血痕,一身修为却无处可用。
与其说余安亮太过废物,倒不如说洛魂对于剑的认知与理解,要远超过他。
洛魂的无情剑道,走得具体怎样不好评判,但对余安亮来说,那便是无可比拟的康庄大道。余安亮的道,太过粗浅,根本难以与洛魂这般在无数血战死战中变强的无情剑道相提并论。故而,哪怕他修为更高,但心境不够,道行不深,便只有落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