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那里毫无进展,被围困在森林之外,扎寨安营,筹集船只木舟。
年关里,秦白榆正在家中撰写书信,姚常寿突然来访,再见时,两人皆非往昔模样,偌大的茶厅里,两人各坐一端,饮一杯熨过的温酒。
上次独处还是在靖安侯府的茶厅里,两人不欢而散,便再无相聚之时,秦白榆成亲那日,姚常寿混迹于人群中,在一片起哄声中看花轿离去,又看花轿归来,那一日秦白榆穿红衣,雪白的皮肤也泛着红,姚常寿从来不知,原来他也会有脸红的时候。
那张如花的笑靥里没有半点被迫的委屈,他欢喜雀跃,喜不自胜,折扇藏不去他眼中笑意,姚常寿从那日起便知,从此往后,这世上再无秦小虎,而他姚常寿只是沐猴而冠的笑柄。
秦白榆喝完一杯酒方问:“陈大人今日如何有空而来?”
姚常寿怔了一瞬,方忆起他如今是户部侍郎,他勉强撑起精神,正色道:“小...殿下,你我之间不说暗话,慕容将军走后,兵部群龙无首,平阳王正牟力对付他们,那些家伙性格急躁,如今却十分沉得住气,王爷怀疑背后有高人指点。”
秦白榆似笑非笑道:“王爷不会觉得是我吧?”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姚常寿急声道,“可众人皆以为你是缙国皇子,自小受政治熏陶,如今王爷认定了你在背后搞鬼,要与他作对。”
秦白榆挑了一下眉,又说:“兵部那些将军虽属慕容将军麾下,却都是经验老道的将领,如何能以我马首是瞻?再不济也该以钟将军为首。”
姚常寿连连颔首:“是这个道理,只是平阳王不敢信,又许是......”他瞄了秦白榆一眼,艰涩道,“平阳王一早就盯上你了,你要小心。”
秦白榆笑笑不说什么,转而又问:“纪夫人近来如何?”
姚常寿呼吸急喘起来:“母亲一切都好,我答应你会好好孝顺她,绝不敢忘。”
秦白榆苦笑道:“那就好。”抿了口酒,缓缓又道,“你呢?近来如何?”
姚常寿受宠若惊,正欲说话时,却又哑巴了似的,无精打采地说:“还好。”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飞黄腾达,腾飞万里天外天,姚常寿改名换姓后,除了衣食住行改善,其余和从前又有何不同,他只是过上了另一种惴惴不安的生活。在最初,他也以为,靠着靖安侯这棵大树,能够一步登天,可天长日久下来,他终于是明白,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他是纪芳茉的儿子,故而靖安侯高看他一眼,抛开这一层,他在靖安侯眼里什么都不是。
秦白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起从前他读书苦闷时,便是如此模样,心情不痛快,却不敢说,凡事都凑活着,勉强别人,也勉强自己。
多年兄弟,再见形同陌路,秦白榆于心不忍,含笑道:“大哥。”
“啊?”姚常寿愕然怔住。
秦白榆两条胳膊搭在桌子上,难得笑吟吟地说:“从前我们住在山上的时候,你读书,我打猎,挣的银子都交给了义父,那时候,我总在想,待有一日,大哥出人头地,当了大官,挣了银子,我也可以去读书。”
姚常寿难堪地垂下头去。
秦白榆又道:“我知你不喜读书,义父逼你熬夜苦读,有时候逼急了,你便躲在屋子里哭,我其实都知道,那些年,我冷眼旁观,因为只有你出息了,我才能自由,从小到大,我没有为你说过一句话,是我不好。”
姚常寿眼眶倏然发红,喃喃道:“不是这样的,小虎,是我对不起你。”
秦白榆摇头:“从前种种都已经过去,如今你我皆不必为他人而活,大哥,不如你再想想,究竟喜欢什么,想做些什么,不必执拗于读书当官,做个平头百姓,岂非也好?”
姚常寿何尝不知秦白榆所言为何,可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庸庸碌碌了一辈子,所有人都对他失望,父亲骂他懦弱,他又何尝不是。
他搓了一下手,眼神看向别处,低声道:“我该回去了。”他未等秦白榆作答,匆匆站起身,往门走去,临出门他又突然停住,转身看向秦白榆,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清亮无垢,却映不出任何光景,秦白榆的眼里,从来没有他。
无数次,只要他对上这双眼睛,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灵魂里生出一种恶寒,他被无形的东西束缚,如何都挣脱不开。
从何时起,他对秦白榆的爱意变得复杂,情爱中夹杂着羡慕与怨恨,他竭力地想要证明自己,却一步步陷入沼泽泥潭,求而不得的爱慕时而也会变成恨,他恨自己懦弱,也恨秦白榆的强大,他们一起长大,却从不曾抱团取火,秦白榆从来不需要他。
那一刻,有一种邪恶的思想在他脑海中生根,他想看那双处变不惊的眼眸中出现慌乱,想将他拉入泥潭中,与之共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