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愿殿里的风溜进紧闭的殿门,拐过几条长廊,穿过一片假山,钻进一间偏殿,卷起层层帷幔,爬上高高的软塌,终于是落在了榻上之人的眉心。
苏清晚感觉到一阵风动,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如沉寂夜色中的婆娑光影,恍恍惚惚看不太清晰。
忽然,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紧闭的屋门也随即被人撞开,伴随着一声关切的呼声:“修者,你还好吗?”
紧凑的脚步声转眼到了跟前,苏清晚抬眼看向来人,是席沉修,正关切的看着自己,似乎是注意到了他衣襟上和嘴角的血迹,脸色明显慌乱了起来。
“修者,你怎么了?”席沉修想要靠近,又碍于身份只能隔着半臂的距离,弯腰凑到苏清晚面前仔细打量他。
苏清晚深呼一口气,对他伸出一只手,一块干净的帕子便立刻出现在了手心。
苏清晚仔细的擦干净嘴角,然后将手帕还了回去,顺便解释道:“无碍。”说完,他从榻上下来,身上的衣裳,在这片刻的功夫里变得干干净净。
席沉修将手中的帕子揣到了胸前,又凑到苏清晚面前,问道:“修者,那小道士身上的因果这算是解了吗?”
“嗯。”苏清晚说完一顿,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来了。”
“他们?”
“柳淮和谷丛隐。”苏清晚瞥一眼席沉修:“大约是来告状的。”
席沉修嘿嘿一笑一声:“修者放心,我绝对让他们看不去端倪。”
于是等到谷丛隐和柳淮一脸莫测的来到大愿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清晚坐在凉亭中饮茶,而席沉修堵在亭前小道上不让他们上前。
柳淮手背上身后,倚在身后假山上,一脸讥笑的看着席沉修:“你以为你把我们堵在这里,后面那位就听不到我们在说些什么?”
席沉修嗤笑一声,双手环抱身前,也是满脸不屑的看着柳淮:“你以为我把你们堵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只是怕你们坏了修者饮茶的兴致。”
谷丛隐瞥眼看一眼两人,不为所动的抬手对着苏清晚远远的行了一个礼:“见过修者。”
苏清晚恰好煮好茶,倾倒了两杯后对着谷丛隐招了招手:“过来。”
谷丛隐闻言对着席沉修微微一笑:“借过。”
席沉修撇了撇嘴,让人过去了,不过却没有放柳淮过去,“修者可没叫你。”
柳淮看一眼谷丛隐的背影,不耐的对着席沉修翻一个白眼:“小东西,你可别忘了,眼下你该在苦海才对,你小心我把你偷爬出来的事捅到九重天上去。”
“你大可以试试,我让你连九重天都上不了。”席沉修虽然说着威胁的话,但是语气确实极好的,说完还对着柳淮淡淡一笑,一副你奈我何的嚣张模样。
柳淮见状恨极了,抬手就朝着席沉修打去,但是他体内修为空虚得厉害,连席沉修的衣角都碰不到。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席沉修抬手替柳淮将刚刚弄皱的衣襟抚平,低声道:“再修炼个几万年再来吧。”
柳淮闻言,脸上诡异的平静了下来,他一把推开席沉修,轻笑道:“对,我是得好好修炼,不比你,靠吞食魑魅修为来的那般轻巧。”
说着,柳淮伸手指了指正和谷丛隐面对面谈笑饮茶的苏清晚,“他可是渡化魑魅的修者,就冲你吞食魑魅这一点,以后只怕是只能再多找几个冒牌货过过瘾了。”
柳淮说完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被席沉修一脚踹得趴在了地上,连痛呼都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又被席沉修施了法张不开嘴,只能哼哼着捂住肚子在地上翻腾。
“放肆!”
随着一声呵斥传来,苏清晚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柳淮也被谷丛隐解开了禁锢,扶了起来。
柳淮龇牙咧嘴的对着苏清晚阴恻一笑,“修者身边的人当真是好大的胆。”
“他如今不过是苦海中一魑魅,谈不上是吾身侧之人。”苏清晚抬手拨动身侧浮在空中的铃铛,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十足悦耳,他脸上出现淡淡的笑意,语气也变得柔和了几分:“不过,他好歹与吾曾经有些渊源,还望苦海之主莫与他计较。”
柳淮并未说好与不好,只是转头看向谷丛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心,若今日犯错的人是你,大约不会如此说。”
谷丛隐看一眼席沉修,淡淡道:“主上慎言。”
柳淮嗤笑一声,指着席沉修问苏清晚:“你知道这小子做了什么吗?”注意到苏清晚看过来的眼神,柳淮的语气越发阴桀:“他啊,可是寻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人间为非作歹呢。”
“是吗?”苏清晚语气寻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还能有假不成?我与殿主亲眼所见。”柳淮抬手扯了扯谷丛隐的衣摆:“对吧?”
谷丛隐瞥了他一眼,向苏清晚解释到:“大约是有些误会。”
苏清晚看向席沉修:“可有误会?”
席沉修睇一眼二人,然后膝盖一弯就直愣愣的跪在了苏清晚面前,语气无谓的说到:“事实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解释的。”
“很好。”苏清晚淡淡一笑,抬手对着席沉修一扫,他就如一颗被抛出的石子,在地上摔了几下才终于撞在假山上不再动弹。
苏清晚看向一脸幸灾乐祸的柳淮,问道:“吾竟不知他竟然顽劣至此,多谢苦海之主特意告知。”
柳淮挑挑眉,踱步走到席沉修跟前,双手撑在膝盖上,俯身对着他漏出一个诡异的笑,“无妨无妨,眼下他大约是长了记性,不会再犯错了。”
“那是自然。”苏清晚说完又拨了拨身侧的铃铛,只是这次却没有上次那般悦耳,竟然还有些嘲哳。
谷丛隐上前一步,说道:“修者,茶要凉了。”
苏清晚看向亭中石桌上的茶杯,“人走了,茶自然会凉。”说完,苏清晚看向谷丛隐问道:“还想喝吗?”
谷丛隐看一眼不远处还围在席沉修身侧打转的柳淮,无奈的叹了口气:“下次再来向修者讨茶喝。”
“好。”
谷丛隐和柳淮离开后,席沉修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他抬手抚平压皱了的衣裳,凑到苏清晚身侧,讨好的问道:“修者,我的表现还可以吧?”
苏清晚嗯了一声,走到凉亭中重新开始煮茶,他瞥一眼席沉修,问到:“往后有什么打算?”
席沉修一愣,有些茫然的问:“修者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往后自然也要跟在修者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修者!”
“跟着吾作甚?”苏清晚饮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后声音多了些清脆,但是语气并不委婉的继续道:“吾终日游走于苦海之间,如何带着你?”
席沉修懂了苏清晚的意思,他这个吞食过魑魅的人,是断然不可再随着他游走于苦海之间了。
席沉修语气迟疑的试探道:“修者有没有想过渡化魑魅,究竟是以什么渡化的魑魅?”
忽然之间,苏清晚的眼神变得凌厉,如灼灼烈火时忽起萧条惊风,有想要扫清一切痕迹的决然。
席沉修被这种眼中注视着,瞬间便明白了,他问了不该问的。
“我...修者...”席沉修想要弥补,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
苏清晚垂下眼,收敛眼中情绪,抬手递给他一杯茶,“喝茶。”
席沉修连忙接过,手指紧紧的扣在杯壁上,浅浅的抿湿了唇。
“你若是无处可去,可帮吾一个忙。”苏清晚忽然道。
“修者请说。”
“可还记得取神像的那个诡事?”苏清晚问道。
“记得,在墓里。”席沉修语气有了些担忧:“修者有因果在那个诡事?”
苏清晚摇摇头:“那个墓室,实为祭台,里面囚着一个人,你替吾将那人带回来吧。”
苏清晚的脸色变得凝重了几分,语气也郑重了些:“不可让旁人知晓。”
席沉修点点头,为苏清晚如此相信自己而感到开心,眼里多了几分笑意,胆子也大了些,便又凑近了些,眼睛盯着苏清晚长而浓密的眼睫,问道:“修者,这是答应让我继续跟着你了吗?”
苏清晚睥他一眼,并未作答。
席沉修也不再追问,嘿嘿一笑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眉眼间尽是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