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很久,林愈包扎完,抬头冲女孩笑了笑,依旧沉默着收拾起了身边的东西。
怎么不说话?苏心暮有点急了,这两个人要是谁也不开口,她哪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但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从城里逃了出来,毕竟女孩身上已经有了人命,要是他们不逃,苏心暮也不可能在野外见到他们。
看林愈依旧陪在女孩身边,苏心暮略微安心了些。正在此时,远处忽明忽暗又有几束火把靠近,打头的人骑着马,身后跟着几个身着异服的人。
领头人靠近后,对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他们便拽住了缰绳。领头人执着火把,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径直朝树下的二人走去。
苏心暮想走近去看,依旧被空气墙挡住,于是她像刚才一样把手放在阻隔上,轻轻拉近了面前的场景。
“谈妥了,你们可以跟着来。”为首的人说话了,“只是有个条件。”
苏心暮听清说话的人正是崔咏。
崔咏的语气变得十分冰冷,言语间也再没有谈起那怪物的事。
“寨子里的人因为疫病已经迁居了,你们看到的人,都是不愿意留在山里的人,所以你们最好帮我们找到住处,不仅是为我们,也是为你们考虑。”
疫病?
苏心暮隐约觉得事情的走向开始变得不对劲,林愈上前低声与崔咏攀谈,而女孩仍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只是她此时背部挺得笔直,双眼紧紧盯着崔咏,眼中神色已然变了,仿佛有愤怒的火光在燃烧。
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丛静默燃烧的火焰。
下一瞬,黑雾从身后袭来,遮住了苏心暮的视线,遮盖了眼前的场景。苏心暮退后一步,黑雾像湖中心的水,仿佛被冻住一般幽冷。
趁着下一个幻境出现,苏心暮飞速思考看到的一切。
她看见的场景和之前到底差了多少时间?为什么崔咏再次下山之后山寨里就传开了疫病?林愈到底知不知道女孩是无辜的?
思索半天毫无头绪。
于是苏心暮再次取出方尊,重新调整了珍珠的位置,让它在托盘中滚了一圈,这次珍珠停在了相反的方向,脚下传来震动,好似一扇门从背后开启了。
苏心暮这次吸取了教训,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去。果然,漆黑的罅隙中裂开了一个口子,好像黑暗中敞开的门扉。苏心暮听见那边隐约传来人声,于是向那里走去。
迈过门槛,眼前景色豁然开朗,这一次没有刺目的阳光,眼前仍是野外的景象,只是夕阳西下,寒风萧瑟。苏心暮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身处陡峭的山路上,不远处便是悬崖。
她又走了走,前方山路上渐渐出现两个身影,并肩而行,似乎正在交谈,苏心暮快步赶了上去。
“老族长死了,现在应该是我说了算。”
“我们现在居无定所,那些汉人还在找我们。”
苏心暮抓紧赶了两步,看见其中一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她愣愣地看了片刻,不确定地叫出了声:“崔咏?”
其中一个男子停了下来,极缓慢地回过头,一脸诧异地望着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苏心暮。
“怎么是你?”
迎着微弱的暮光,崔咏三步并作两步站在了苏心暮面前。
“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心暮惊讶地发觉,崔咏的面庞看着比从前更沧桑了些,身形却更挺拔了,看上去已过了十年的岁月。
在她认出崔咏的一刻,崔咏也看向了她,随即脸色一变。苏心暮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没换衣服,容貌也没有变化,任谁过了十年的岁月,都不可能毫无变化。
崔咏身边的高大男子俯首向他低语了几句,苏心暮听不懂那种语言,男子的服装也迥异汉人,倒是很像······
苏心暮盯着他的衣服看了片刻,又抬头去看他的脸,这一看差点没把她吓死。
蒙袒。
蒙云的哥哥。
那个逃亡了快二十年的蒙袒。
崔咏微微摇头,用蒙袒的语言对他说了些什么,于是蒙袒点点头,深深地扫视了她一遍之后,转身离开了山道。
“你跟我来。”
崔咏带着她走了段山路,绕开进山口到了山脚下的一个石屋门口,确定周围没有人了,才带她进了房子。
房子很新,里面一尘不染,一看就常有人居住。
“这是守山人的屋子。”
崔咏进了屋却没有坐下,站在门口紧盯着苏心暮看。
“你去了哪里?”
苏心暮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许久才期期艾艾地说了句:“我回来了,看看你们。”
“别胡说,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崔咏一语道破,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样貌没有改变,我们却年岁渐长。”
“你说‘我们’是指?”苏心暮连忙抢过话头。
“这里的所有人。”崔咏没上套,仍然不依不饶地问,“你究竟是谁?”
“我······”
苏心暮汗流浃背了,第一次如此希望幻境主人能主动把她踢出去,总好过留在这里。
“我是来帮你们的,我说了你别不信,我这个人生来就有异能,能预测未来通晓命运,代价就是我会青春永驻容颜不改。”苏心暮硬着头皮看着他,“如果你有问题,可以向我提问。”
崔咏叹了口气,随手拨亮了桌子上的油灯。
“罢了,你说是就是吧。”
苏心暮看他颓然坐在桌边,光看也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那个人是谁?”苏心暮问。
“你说蒙袒,”崔咏没看她,“他是山中异族的首领,老族长刚刚去世,他就成了首领。”
“那你们是收留了林愈和那女孩吗?”
崔咏抬头瞥了她一眼。
“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能预知。”
苏心暮胆战心惊地说。
“算不上收留,自从山中水源被疫瘴污染,我们就搬离了原址,从此之后便在山中流浪,寄居过无数山头,如今族中人丁稀少,已不足百人,他们只是和我们一起流浪罢了。”
“那你没想过找一个永居之地吗?”苏心暮问。
“一直在找,一直无果。”
崔咏脸上蒙了一层阴翳。
苏心暮却忽然松了一口气,起码现在女孩和林愈是安全的,看来也没有什么追兵。
“那······他们呢?”
崔咏知道苏心暮说的是谁,只道:“林愈在山上,阿罗已经三日没有回来了。”
阿罗?
“你说的是那个哑女对吧。”
崔咏点点头,随后起身。
“她明日要再不回来,我就该下山去找了,你先跟我回山上吧,林愈应该也想见你。”
苏心暮点点头,随即跟他往山上走去。
天色暗下来了,山路崎岖幽暗,崔咏摇亮了随身的火折子,苏心暮跟在他后面走着,连他的背影看着都不太真切了,只能看见火折子的光在山路上时亮时灭。
“小心点。”
崔咏停下脚步,等苏心暮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伸手拉了她一把。直到崔咏的手结结实实地扶在自己的胳膊上,她才对这个人有了真切的感受。
“之前就想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还记得很久之前给我的那个方尊吗?我用的是那个。”
崔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过了这么久,这玩意居然还有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在山中寻觅对方,已经不用这个了。”崔咏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盘一样的东西递给她,“这个罗盘更管用些。”
苏心暮伸手去接,可却在接触到罗盘的一瞬间凝滞了,罗盘从她的指尖滑过,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
崔咏弯腰去捡,可借着红色的幽光,苏心暮却看见,那是一个银制的錾花罗盘,罗盘上的花样与哑女手中的银碗一模一样。
这个用于寻人的罗盘是哑女给崔咏的?
苏心暮紧盯着银罗盘一言不发,她记得,林异也曾给过蒙云这样一个罗盘。
林异的罗盘应该是向岚寻给的,难道哑女就是曾经的向岚寻?!
苏心暮飞速回忆着客栈中向岚寻的模样,她带着面具,看不见长相,可是凭苏心暮的记忆来看,她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年岁与林异相当,可是幻境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崔咏看着已然苍老,向岚寻又是如何永葆青春的?
崔咏沉默着,他注视着苏心暮,眼神晦暗不明。
“走吧,天要黑了。”
苏心暮稳了稳,应了一声,随即跟着崔咏往深山中走去。
不多时,他们已经到了山中一片开阔的林地,有一条蜿蜒的溪水围绕着这片林地,林地中横七竖八地搭着许多帐幔,将有限的空间分隔成许多区域,每一块地上都燃着篝火,隐约能看见有人在帐幔里生活。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营地,只是一看他们的样子,个个风尘仆仆,的确已经流浪了很长时间。
崔咏走近一个劈柴的青年,询问了他三两句后折返回来,微笑着对苏心暮说。
“跟我来吧。”
苏心暮点点头,崔咏将她带到了一处由枣红布遮挡开的地方,掀开帐幔将她带了进去。
刚一进去,苏心暮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草气味,角落里有一个灰黑色的煮锅,里面正沸腾着一锅看不清的东西,药草的气味就来自那里。
一个挺拔的背影立在帐幔边上,正垂头捣着石碗里的东西,听见崔咏进来,随即转身看向他们。
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