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手机不断闪烁着屏幕，向阳瞥了一眼，是闹钟。

多日阴云密布的拉萨天空今日终于放晴，沉寂良久的街道应该热闹非凡，只可惜向阳是个聋子，无福消受。

她愤懑地点开手机中“设置闹钟”的那一栏，随后恶狠狠地摁下“永不提醒”的选项。

“嗡。”向阳手心一片发麻。

屏幕上方一个备注为“北方不败”的用户弹出一条信息。

北方不败：【闺女，妈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向阳花：【听不见。】

北方不败：【快呸呸呸，什么听不见！】

北方不败：【妈给你报了个青年旅游团，现在就在酒店楼下等着接你，入股不亏~】

聋子参加什么青年旅游团？给人家提供闲聊话题吗？

向阳嘴里塞着牙刷，神色恹恹，单手敲了个不字发过去。

北方不败：【8888，人民币，报销。】

······

周青霞等了许久，手机都没有新的消息提示，她忍不住弹了个熊猫头表情包过去。

这次对方回得很快。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周青霞神情一僵，但很快又展露笑颜，因为她知道这事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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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行李，向阳拖着行李箱下楼。

电梯门一开，酒店门口拉着横幅的两名男子率先闯入向阳视线。

人，向阳不认识。

但横幅上的字······

“欢迎向阳小姐来到拉萨！”

向阳眼角一抽，后悔得想将迈出的脚步收回。

幸运的是两名男子并没有看见向阳，她趁二人不注意，遮着脸溜至前台。

办理好退住，还没等向阳脑子里思考出下一步计划，就感到肩膀一沉。

她毫无防备地转过身，眼前赫然站着方才在门口拉横幅的二人！

对方对她的情况似乎早有了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在向阳面前。

-你好，我们是“最美西藏”旅行团的向导，请跟我们上车，我是扎西，这位是顿珠。

和面前二人粗犷的形象不同，白纸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歪扭，但却透着一股子清秀的味道。

两名孔武有力的藏族汉子瞬间在她心中蜕变成会穿针引线的鲁智深，向阳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

可对方却明显会错了意，以为向阳不信自己，着急地调出和周青霞的聊天记录，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想新我们。

顿珠掏出手机，将备忘录展示给向阳。

望着面前如此热情的两人，向阳僵硬地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走出酒店。

门口只停着辆五菱宏光的银色小面包，和价值8888元的旅游团毫不匹配。

向阳看了一眼没有多想，扭头示意二人往前带路。

接收到顾客眼神的两名向导先是一愣，对视一眼后恍然大悟。

紧接着，顿珠抢过向阳的行李箱朝着五菱宏光的后备箱跑去，扎西上前拉开五菱宏光的后车门，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

······

所以，这辆看上去随时就会散架的五菱宏光真得是你们旅游团的坐骑是吗？

向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二人的举动，内心一片凌乱。

既来之，则安之。

向阳深呼吸一口气，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缓缓走向五菱宏光，恰巧此时空中的太阳刚好扒开云层，准确无误地照在头顶。

阳光刺眼，向阳本能地抬手遮眼，等一只脚踏上车厢时才发觉里面已经坐着个男人，大概也是游客。

男人一身黑，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个子应该不低，两条长腿委屈地交叠着抵在前座后背上。

向阳低头目测了一下自己的身形和男人给自己留出的位置，有些为难。

失聪后向阳一直避免开口说话，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并不清楚从嘴里发出的是什么奇声怪调，可如今对方戴着墨镜不知是不是在睡觉，如果不出声提醒······

就在向阳纠结着要不要找扎西寻求帮助时，男人忽然偏过头。

尽管对方戴着墨镜，但向阳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正定格在自己的脸上。

向阳回想着出门前镜子中的自己，有什么异常吗？好像没有。

正当她不明所以之际，男子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微微起身，腾出一片位置。

向阳如愿以偿地钻进车厢。

破破烂烂的五菱宏光终于接上最后一名顾客，摇摇晃晃地穿梭在拉萨的街道。

向阳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浏览着扎西发给自己的行程表。

按照表格所写，今晚的主要活动就是观看藏戏，地点在郊外的一个藏村。

“咕噜~”向阳感觉肚子内部一阵涌动。

从早上睡醒到现在滴水未进的胃终于发出了抗议。

不知道声音大不大，向阳尴尬地借着手机遮挡偷偷观察着车内三人的反应，见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内心松了口气。

藏村离拉萨市区有点距离，到达时已时近傍晚，但西藏的白天格外漫长，下午六点的天空还明媚如晨。

车停稳后，黑衣男便不见踪影，向阳看见两名向导交头接耳一番后朝自己走来，紧接着举起手机。

-拉姆，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晚上七点半在村子广场集合。

向阳点头表示了解，随后便独自绕着村子闲逛。

整个村子不算大，逛了一圈后向阳便兴致缺缺地坐在道路两侧的木椅上，嘴里叼着从村口超市买得淀粉肠。

忽然，身边光线一暗。

向阳偏头看去，发现是五菱宏光上的那个黑衣男子。

那么多椅子为什么偏偏坐我这儿？

向阳默默在心里吐槽，不自在地将二人距离拉开。

黑衣男坐下后并没有说话，而是从包里默默掏出一包牛肉干。

密封条打开，香气四溢。

肚子里刚塞进去的香肠刚好够打开食欲，向阳视线情不自禁瞟向男人手里的牛肉干，心中对他的印象更下一层楼。

正当向阳下定决心离开这条长椅的时候，身旁的男人戳了戳她的手臂，她回头看去，只见眼前举着一部手机。

-你喜欢看藏戏吗？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这么一个问题。

什么意思？向阳有些莫名其妙，她狐疑地打量着气质高冷的黑衣男子，一个想法在心中初具雏形。

不会是街头暗访，考察当代年轻人对民族文化的了解程度吧？

想到这，向阳表情立马严肃起来，作为新时代好青年，自己当然不能给同龄人丢脸。

只见她郑重地接过手机，指尖飞动，很快将答案打完。

-我很喜欢观看藏戏，藏戏是一门独特的艺术，每次观看都能给予我深深的震撼······

男人默不作声收回手机，将手里那包牛肉干递给向阳后便背着包离开了。

向阳捧着手里的牛肉干，再看看男人高大的身影，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

果然是暗访！还有采访奖励！

回想起方才萦绕鼻尖的牛肉香气，向阳迫不及待拆开包装，往嘴里送进满满一口幸福。

*

夜幕终于降临。

向阳掐算着时间，提前抵达村子广场。

广场中间已经燃起熊熊篝火，周围已经聚集着不少服饰各异的人，三三两两席地而坐。

渐渐地，人群逐渐密集，向阳看见扎西正努力踮起脚尖，朝自己的方向挥手。

向阳刚走过去，手里就被扎西塞了一张纸条，只是这次的字迹却和之前的大相径庭，甚至存在着不少错别字。

-deng会有欢迎一是，我们团在这个位只，拉姆可以和其他人交朋友。

她抬头扫视一圈附近的人，看着不远处穿着同款冲锋衣的男女老少陷入沉默。

周青霞不是说报得青年团么，还是8888的青年团······

正当向阳正欲掏出手机质问自己的亲生母亲之际，余光中走进一队人马，紧接着她又看见人群开始鼓掌。

视线内，一支头戴面具，身穿五彩藏服的队伍迎着篝火站定在众人面前。

扎西站在人群前不知说了些什么，附近的游客纷纷动了起来。

由于听不见指令，向阳只能窘迫地跟着一对小情侣四处乱窜。

忽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名戴着面具的藏族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上微微使力，领着她往一个方向走去。

向阳吓了一跳，见对方没有恶意，便僵硬着胳膊顺从地跟随对方的脚步在一处空地缓缓站定。

那边的旅游团也在扎西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排成一排，队伍逐渐成形，每一名游客都对着一名头戴面具的藏民，向阳刚刚好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和方才的藏族男子面对面站立。

不一会儿，一位长相爽朗的藏族女子手捧托盘站在队伍头部，身旁的藏民从盘中取下一条哈达戴在相应游客的脖子上，按顺序依次递进。

很快，就轮到向阳了。

对面的人很高，硕大的面具将整个脸部挡得严严实实，向阳总觉得眼前之人似曾相识。

手持托盘的女子在队伍末尾站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向阳，笑着对男子说了些什么。

作为一个聋子，向阳什么也听不到，她只看见男人已经从盘中取下洁白的哈达。

她回想着方才不断在脑海中排练千万遍的场景，学着其他旅客的样子双手合十在胸前，恭敬地垂下头颅，低着腰。

察觉到对方逐渐靠近，向阳心脏莫名的开始强烈跳动，很快后脖颈挂上一条轻柔冰凉的哈达。

向阳垂眸注视着飘荡在胸前如云彩般质地的纯白哈达，忽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凑近耳边。

紧接着，向阳清楚地听见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