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他两次,这么强烈的煞气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程度。段星河蜷着身体不住打滚,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发出了痛苦的低吼。
“啊啊啊——好疼……啊啊啊啊啊——”
步云邪顾不上别的,凝聚了全身的灵力按在他胸口的印记上,想把这股煞气压制住。灼热的痛感从手心传来,就像一根烧红的钉子,被铁榔头一下又一下地敲进来。
“嗡——”
步云邪眼前的视线猛地扭曲了一下,感觉到那股力量在抵抗自己。他咬紧了牙关,把自己的灵力灌注进去,渐渐唤起了他体内的正气。两股力量合力,终于把那股灼热的煞气压制住了。
其他人在旁边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段星河的脸色由红转白,人也渐渐安静下来,已经昏睡过去了。步云邪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李玉真关切道:“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步云邪道,“他体内有一股煞气,我暂且压制住了。”
东方渐渐发白,阴气消散,暂时不必担心那帮白袍人再回来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多了,大家都十分疲惫。李玉真道:“赶紧回去歇着吧,好好养几天再说。”
赵大海扛起了段星河,伏顺收拾起了行李,吭哧吭哧地跟在后面。李玉真背着行囊,和步云邪互相搀扶着,一起往回走去。
天亮时分,众人灰头土脸地回了长生观。观里的道士们已经做完了早课,小道童扫着地,被他们的模样吓了一跳,道:“哎呀,这是怎么啦?”
步云邪道:“在外头遇到了点意外,我师兄受了伤。劳烦小兄弟给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
小道童道:“昨天就准备好了,你们一晚上没回来,师父还担心的不得了,想出去找你们呢。”
他带着众人往后院走去,穿过一个月洞门,是一个待客的小院子,三面都是厢房。
小道童带他们进了屋,片刻又送了些素包子和茶水过来。众人十分感激,道:“多谢你啦。”
小道童道:“不用客气,师父说修行之人要以慈悲为怀。你们好好休息,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赵大海一路把段星河扛回来太累,此时已经困得不行了,他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嘴里含着半个包子就睡着了。伏顺跟他靠着头,两个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
本来就够心烦的了,他们还在这里不消停。步云邪使出一道灵光,弹了伏顺的脑瓜一下,道:“别在这里闹人,去隔壁睡。”
那两人睁开了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打起瞌睡来了。两个人迷迷瞪瞪地去了隔壁,没过多久,低低的鼾声又响起来了。段星河躺在床上,印堂带着一股青气。步云邪道:“我照看他吧,你去休息。”
李玉真道:“你消耗的多,还是我来吧。”
步云邪摇了摇头,不看着他不放心,道:“我不困。”
李玉真知道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段星河受了伤,他肯定担心。李玉真站起来道:“那我等会儿再来替你。”
桌子上有个竹编的果篮,墨墨已经钻了进去,跟几个苹果和橘子睡在了一起,长鼻子耷拉在篮子外面,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折腾了这么久,它也累坏了。
步云邪低头看着段星河,方才煞气爆发出来,将他的皮肤撕出了许多细小的血口。步云邪给他敷了金疮药,拿绷带把他身上的剑伤处理好了。段星河睡得极沉,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眉头却一直皱着。
他胸口的印记狰狞可怖,虺神自称这是它赐予被选中之人的祝福,实际上却与诅咒没什么区别。这个印记带给段星河强大的力量的同时,又在折磨着他,说不定什么时候,那股力量就会把他撕碎。
步云邪十分担忧,这事不能再拖了,得想办法把这个印记去掉才行。
屋里静悄悄的,步云邪守了他一阵子,眼皮直打架,便在靠窗的一张小榻上躺下了。不知过了多久,段星河醒了过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夜里,下意识就去抓身边的剑,却摸了个空。
他的佩剑放在桌上,灰色的帐子垂在床边,这里是长生观,自己已经平安回来了。他暗中运气,感觉那股强烈的煞气已经平息了,身体上有些撕裂的伤口,大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了。
他微微一动,身上还是有些疼痛。步云邪躺在对面的榻上,睡得很沉。昨天夜里若不是他使金光咒拖延了一阵子,自己肯定会伤的更重。段星河悄然起身,拿了个毛毯过去,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
在逍遥观里,其他师弟妹的年龄都跟他差着一截,只有步云邪和他差不多大。两个人小时候一起读书玩耍,如今长大了也互相依靠。前路茫茫,他们不知道还要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待多久,但只要有步云邪在,他的心里就踏实。
窗台上放着一盆兰花,长长的叶子垂下来,一朵白色的小花落在了步云邪的领子上。段星河轻轻地把花拿下来,步云邪若有所感,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
“你醒了,”步云邪坐了起来,“身上还疼么?”
段星河的神色平静,道:“我没事了,其他人呢?”
步云邪道:“都去休息了。别惦记别人了,你先把伤养好再说。”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轻轻地响了几声。段星河以为是伏顺他们,道:“进来吧。”
方白鹭推门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他的长徒和一名小道童。段星河有些意外,道:“方掌教,你怎么来了。”
方白鹭和气道:“我听说你们受伤了,想着这会儿应该歇好了,便带了些药过来。”
他从怀里拿出几瓶金疮药和一些补气的丹药,放在了桌上。段星河道:“多谢,我们已经没事了。”
方白鹭撩衣坐下,关切道:“发生了什么事?”
步云邪把昨天晚上遇见伥鬼的事说了,老道长的面色凝重,道:“唉,这事怪我……其实那些怪人以前也会在附近出没。老朽不想惊扰几位大人,想着也未必会碰到,就没提此事。没想到几位的运气不好,一出去就遇上了。老夫有错,该打、该打!”
段星河等人出门之前,他便说过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免得惊扰了玄武。众人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意识到他已经提醒了这些年轻人,夜里会有危险。
段星河道:“道长莫要自责,是我们自己耽搁了回来的时辰。”
他想了想,又道:“我听那些伥鬼说,它们的头领是夜尊,道长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方白鹭沉吟了片刻,道:“它们口中的夜尊应该就是夜游神。”
步云邪凑得近了一些,道:“道长能具体说说么?”
方白鹭的神色肃然,道:“虺神的座下有一双左膀右臂,一为日游神,一为夜游神。信奉夜游神的人认为黑夜是属于他们的,天一黑,他们就集结在一起,身穿白色长袍,驱役着伥鬼到处游荡掠夺,散布恐惧,名曰替夜游神夜巡。”
段星河道:“那是一个宗门么?”
方白鹭摇了摇头,道:“算是一个组织,神州大地上各处都有他们的踪迹,凡是信奉虺神的人都可以加入。”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若是如此,夜里在外行走还有可能碰上那些伥鬼。他道:“道长见过他们么?”
方白鹭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道:“我生活在此处多年,自然见过。”
段星河道:“道长修为高深,怎么没想过除去他们?”
方白鹭神色淡淡的,坦率道:“他们人太多,势力又大。老朽一把年纪了,不想惹这些麻烦。”
修真界中的势力盘根错节。长生观势单力薄,方掌教想要明哲保身,也没有什么错。不过那些伥鬼常年在此处横行,着实让人恐慌,难怪这片山林都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这边正说着话,就听碧纱橱后头哇的一声。小道童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连声道:“师父、大师兄,有怪东西!”
方才小道童在旁边坐着无聊,见隔间有个果篮,便想拿过来。墨墨醒了过来,翘起长鼻子闻了闻他的手。小道童感觉手背上冰冰凉凉的,低头一看,发现里头有个黑乎乎的小怪兽,吓得一甩手扔了篮子,苹果橘子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
墨墨也被他吓着了,扑着翅膀飞了起来,躲在了步云邪身后。
长徒吓了一跳,起身道:“这是什么?”
步云邪笑了,道:“这是我的灵兽,是一只灵貘,不咬人。”
小道童眨了眨眼,道:“啊……我听说过,这东西吃噩梦,是不是?”
步云邪道:“对,不光吃噩梦,给啥吃啥,好养活得很。”
长徒道:“那还不咬人?”
步云邪耐心道:“这是瑞兽,不吃活物的。”
墨墨感觉没有危险,飞到了步云邪的肩膀上,眼睛里透着股聪明劲儿。寻常修仙之人能找到的坐骑无非是仙鹤、白鹿之类的飞禽走兽,这几个年轻人却捡到了这么难得的祥瑞,从小养起的更加驯服听话,实在让人羡慕。
方白鹭端详了它片刻,微微一笑道:“这小家伙的灵力很强,好好养大了,以后能成大器。”
步云邪觉得就像自己的孩子被夸了似的,道:“多谢道长。”
方白鹭道:“好好休养一阵子吧,晚上千万别再出去了。”
段星河点了点头,方白鹭便带着弟子离开了。段星河感觉有些疲惫,又躺回了床上。他身上到处都是撕裂的伤口,区区筑基初期的肉身实在难以承受这么大的力量。他按了一下胸口,想起了黑暗中那条大蛇红幽幽的眼睛,心沉了下来。
明明不想再这样沉沦了,却还是又一次动用了它的力量。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头沉睡的野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吞噬掉自己。
步云邪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别再让它爆发出来了,这煞气你驾驭不了的。”
段星河闭上了眼,道:“我知道了。”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步云邪想着昨天遇险的事,心中烦闷,想去前头透一透气。庭院里松柏郁郁苍苍,他的神色里藏着忧虑。
几次煞气爆发都是在危难之际,他们其实别无选择。段星河不是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而是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这么做的。他身为大师兄,有责任心也好,要面子也罢,一直都在尽力保护别人。他身上的新伤叠着旧伤,从来没抱怨过。可如今这个情形,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要熬不住了。
他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是步云邪治的,他不希望他这么辛苦。可这个世界的邪修太多了,更有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防不胜防,他们行走在外,连自保都很不容易。
步云邪吹了一阵子风,徘徊着一筹莫展。他抬手拢了一下石青色的披风,缓步往回走去。
此时的道士们都在做晚课,外面没什么人。他路过一间偏殿,里头供奉的神像已经褪色了,供桌上摆着一盘苹果,一盘橘子,两根大红蜡烛,黄铜香炉里插着线香,袅袅地飘散着檀香的气息。
天色黑沉沉的,他本来没怎么在意,经过门口时,忽然感到了一股阴沉的气息。身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嚼着什么,黏黏的,软软的。那东西的味道好像很不错,吃的人咂着嘴,十分陶醉。
“咯吱,咯吱,咯吱。”
步云邪下意识回头一望,见一个半透明的身影站在供桌前,正在吞吃一截蜡烛。红色的蜡油从它嘴边淌了下来,它伸出又尖又长的舌头,贪婪地在嘴边转了一圈,把它舔了进去。
……是伥鬼!
可伥鬼怎么会出现在抓鬼的道观里,还这样大吃大嚼,也太嚣张了。
那情形太过可怖,步云邪生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那伥鬼觉察到大殿门口站着个人,看了过来。它的面目模糊,只有一张硕大的嘴咧到耳根。它缓缓地歪过了头,似乎在考虑这个人类有没有看见自己。
这只伥鬼的个头比一般的伥鬼更大,身上散发着强烈的邪气,一看就不好对付。步云邪只身一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淡定地转过身,沉默着走了。
他走在长廊上,四周回荡着他的脚步声,静的他发慌。夜风轻轻地撩着他的发丝,灌进他的衣领里,冰冷的寒意浸透他的每一寸肌肤。步云邪不确定那只大伥有没有跟来,暗自祈祷它离自己越远越好。
“喂——”
幽幽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在叹息,又像是风声。
步云邪听见了那个声音,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无论如何也不敢回头。
“啪嗒,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