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两位将士带着满身的伤快马加鞭地回了邺城,其中一位将士没往大齐皇宫方向策马疾去,反而朝着南城宴王府方向驾马而去。
黄昏将近,屋外的雪没有停歇,飘飘扬扬地下大了。
“宴王妃!”将士单膝跪地,低着流着血的脑袋,将沾着血迹的平安符呈给了夏枳槐:“这是娄兰九公主命卑职给您的东西。”
夏枳槐接过平安符揣入怀中,打自江宴离开邺城的那刻起,她便不再服用过她配制的药,病情在这段时日里加重了许多,她的声音也听着格外虚弱沙哑:“好,我知道了。那殿下何时归?”
“不出三日,殿下和阿雾将军她们的尸首便会抵达邺城。”将士的眼中闪过万般哀伤,语带颤声:“请宴王妃节哀,莫要伤到身子。”
夏枳槐得了这话,不过默了半会,眼角就冒出了眼泪:“殿下走时,可有说过什么话吗?”
“有。”
夏枳槐眨了下眼,泪滴落:“她说什么了?”
将士不假思索的答道:“她说她想妻子祁槐了。”
得了这话,夏枳槐坐起身,缓缓来到门前,抬头看着天空中慢慢飘落的细雪,表情平静:“你瞧,邺城的雪下得可真大啊,万物皆白,吾妻晚归了。”
......
永安五年十二月十八,大雪飘扬,悠长且哀伤的钟声响遍整个邺城,一支穿着缟素麻衣的军队从城外缓缓行来,白纸随风飘扬在空中。
夹道两侧的大齐百姓纷纷跪下身,额头齐刷刷地在地上轻轻一磕,久久不能将头抬起来,齐声哀道:“恭迎宴王殿下,阿雾将军归京。”
她们的哀悼在邺城中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回荡。
然而,送丧的军队中央,两辆算不上华丽的马车则是慢悠悠地向前行驶,直到抵达皇宫午门前,才稳稳当当地停下来。
午门前,鹿霖郁被芍药搀扶着,苍白的病容上尽是痛苦难过之色,她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说道:“阿宴她们......可算回来了。”
“嗯。阿宴回来了。”夏枳槐双眸红肿地盯着那辆马车,两名士兵将江宴的尸体用担架,从马车之内稳稳地抬出来,她身着黑金大氅,脸上的伤似乎被人细心处理过,画上了漂亮的眉毛,可嘴唇却显得格外的苍白,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紧接着,两名端着放着无数枚箭头的托盘的士兵,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上前。
他们低下头,身形偏瘦的士兵率先开口道:“这是从阿雾将军身上取下来的箭头,共四十八枚。”他顿了顿,瞥一眼身旁士兵托盘里的箭头,声色一沉:“而从宴王殿下身上取下来的箭头,共五十六枚,其中几枚箭头是从殿下的胸口处取下来的。”
鹿霖郁看了眼托盘里的箭头,盯着被人摆放整齐的针线,咳声好几次,半晌后问道:“何人取的?”
“娄兰九公主。”士兵声音更沉地说:“宋琬瓷。”
得了这话,鹿霖郁也不觉惊讶,苍白的唇有了些弧度:“原来是她让她们那么体面的回家。”
细雪飘零,雪风中只有沉默,压抑的气氛一点点吞噬了所有人的心,有些士兵低着头无声的哭,芍药在边上不停安慰鹿霖郁和夏枳槐,希望她们能节哀顺变。
夏枳槐没有大声哭,双目却红肿得不行,眼神平静地缓步走向她的江宴。
“我本南诏人,本氏乃姓祁。”她一步步地靠近,声色极为哀伤:“我在大齐隐姓埋名五载,做了这人人敬仰的宴王妃。家中无长辈,唯有妻一人,可现在我的妻子阿宴,她回来了,我却泪湿襟,是高兴,是难过......”
夏枳槐行至担架前,缓缓地跪下身子,头轻轻地靠在江宴已停了心跳的胸膛上,双手将她冰凉的身体紧紧抱住,泪从眼里溢出,双眼里已然看不到一丝神采:“我不想高兴,也不想难过,你说你想妻子祁槐,我现在就以祁槐的身份抱着你。”
“抱住了,是不是就不会觉得你身体冰凉了呢......”
“枳槐阿姐。”鹿霖郁望着夏枳槐,见她缓缓合上眼的那一刻,泪水止不住地溢出,难过得无法哽咽,白发上落着无数的雪,却都无法盖住她的哀伤:“阿姐!”
鹿霖郁因悲恸过度,眉头一蹙,黑色的血从口中呕,竟在下一瞬,双膝重重地砸地,从嘴角滴下来的血染红地上的雪。
这日的雪下得太苍凉,夏枳槐终于以南诏公主祁槐的身份,紧紧抱住了妻子江宴。
细雪飘啊飘,悄无声息地落了她们满身,连头发都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