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是一套连环计!
魏成阳不喜欢走一步看一步,敷衍塞责、得过且过。
那人是个迈一步想五步的主儿。
江湖浮沉这么些年,不审慎谨严些怕是早就活不成了。
谢之逸擒住一人胳膊,脚下发力将对方狠狠撂倒。
期待已久的长啸恰在此时出现,牵起唇边浅笑。
哨音唤起往昔记忆,秦川看穿了元老军下一步计划。
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军队,到处都是破绽。
但严飞阳不会冒险,他要再来一次声东击西,彻底将战局攥在手里。
由侯生和武隐指挥的七百人分队,踏着尖厉哨响正面冲进战场。
奋勇刚猛、势不可挡。
咆哮怒吼伴着喊杀之声,简直震耳欲聋,目标正是手上牵马的士兵。
又是一阵来去如风。
甚至没等新军搞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就已骑着抢回的马匹,回至自己阵中。
有些人试图追回战马,急匆匆冲过箭羽阻隔之地。
然而再度被潘霄手下弓箭组,牢牢堵住半步不得靠近。
“魏大哥!你这计谋,潘某佩服!”紧接射出一箭后,潘霄仰天大笑。
自己这二两家伙式儿,比起前辈们还是差远了啊。
现在他只是好奇,抢来的马要怎么用。
身后大部队已然出动,余出这么些活物,该如何看守呢?
别到时候顾此失彼,让人趁乱偷了旗。
劲敌当前,潘霄显然来不及想了。
魏成阳、何云、陶源三人亲自带队,冲在最前方。
朝对面左翼猛攻下去,势如破竹般生生撕开道口子。
弓箭组紧随其后,配合默契、进退有度。
拉开张精心织就的铁网,为队友们打着掩护。
这一群人就像身后再无归路那样,带着种有去无回得狠厉决绝,死命向对手中心扎去。
储陈激动到手心都抠破了皮。
这就是他等了一天一夜,最想看到的画面!
自古军功,唯先登、斩将、夺旗为第一等,其中又以“先登”赏赐最厚。
就是因为沙场兵士千千万,能有如此魄力胆识的却屈指可数。
场下怎么说是一回事儿。
两军阵前真刀真枪还不见退缩畏惧,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如今青羽兵锋磨砺而出,自己也不算辜负陛下与太师托付了。
严飞阳处策略稍有变化。
毕竟跟魏成阳比起来,他手里能调集分配的人马要富裕出不少。
且个个有勇有谋、以一当十。
是以他将队伍分成三波,一批由孔毅和赵直率领,另一批则归冯初九跟楚一巡负责。
左右开弓,向新军众人发起冲击。
严飞阳自己作为最显眼目标,则带着郑星辰、江夏、沈南风等弓弩成员,自正面杀入。
以期兵分三路,彻底打散对面尚未完全成型的军阵。
“好!”秦川一把将隙月杵到地上。
“哈哈哈,北夷之战的作用,直到今天才算真正发挥出来!”
略微压抑下心中激昂,骠骑将军又开始为新军做起打算。
前头几次调动加之马匹上损失,的确会让他们自乱阵脚。
可如果立即调整阵型、集结人手,凭借两方人数差距,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接下来就看他们能不能稳住心思,抛却前番劣势,放开手脚进行抵抗了。
短兵相接之声回荡在旷野。
星星似乎更亮了,张着目瞪着,眼使劲儿往下瞧着。
激战仍在继续,像把越烧越旺的野火。
接连突破两重防御的元老军,不知为何竟主动减缓了推进速度。
秦川一眼就看穿了此举用意。
这场演习,高低输赢并非最终目的。
彼此切磋、互通有无,才是历练成长的必经之路。
以严飞阳孔毅等为首的元老军,正以自身宝贵经验做饵。
为新战友们,补上最为关键的一课。
幸而新军并未辜负前辈一番苦心,仅仅乱了片刻,便迅速调集人手、结起方阵。
有马的用马,没马的就靠人墙堆。
聚若坚城、固若金汤。
元老军虽依旧占据上风,节奏却被慢慢拉扯成相持之势。
“好!好个顽强不屈!”储陈大喝一声,手臂都快拍麻了。
但他也十分清楚,如此拖延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劣势。
这场仗,耗得越久越危险。
一味被动防守,被魏成阳他们吃掉只是早晚的事。
想要赢,就必须出其不意、神兵天降!
好比古往今来的攻城之战。
破城目的是占领、是推进,杀伤敌方兵力不过是手段。
若能趁其后方空虚一举夺旗,弱势方就还有胜利希望。
像是自己跟自己下棋一样,想到这儿储陈突然笑了。
“呵呵呵,魏成阳那人,怎么可能算漏这一步?必定早有指示安排!”
随着目光转向另一侧。
果不其然,早有支人数寥寥的小队守在旗下。
然而就连储陈都没料到,这些人竟然将抢来的马匹,一圈圈排好顶在外围。
尽可能把对手,隔绝在危险距离之外。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秦川喜地上气不接下气。
一面摇头一面念:“以战车牛马做防御古已有之,只是如今很少再用!这主意,怎么看都像王成思能想出来的!”
而场下局面,也确如其所料。
孔毅派了侯生、武隐、王成思负责大后方。
只不过跟前头厮杀正酣的严飞阳一行一样,他们这队亦不急于歼灭来人。
反倒以各种骚扰挑衅为主,有时甚至故意露出破绽引人来攻。
两方较量,成败固然重要。
但传授宝贵经验,共同壮大飞骑营,显然才是前辈们最大期许。
在这份心意感念下,新军们终于放开手脚、抛却顾虑。
抱着必输之心,踏上那条执著求胜之路。
当第一抹朝霞翻过山头,照进一双双比火还亮的眸子里时,新军军旗被郑星辰三箭射落。
元老军获胜,演习宣告终结。
储陈站起身,望向魏成阳和底下所剩无几的兵马,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毫无疑问,进攻一方赢了——以少胜多、以寡击众。
赢得那么痛快、那么漂亮。
落在年轻人眼里,却像某种不详的暗示,或某场既定的预演。
他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再度坐下来。
动作那么轻那么慢,仿佛是怕惊醒什么。
一向开朗的少年,沐浴着辰光初生,脸上渐渐浮现出深重悲凉。
是的,他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南夏,想起了秦川、想起了中州。
说来奇怪,这些人这些事,他以前也想过很多次。
却从没哪一次,像今天这般明了通透。
南北之战,早已是避无可避的宿命!
区别只是来得早或来得晚而已。
这一点储陈看得明白,相信陛下与太师只会比自己更清楚。
那朝廷难道不能主动寻求战机?
跨过金泽江挥师北上,一举拿下中州土地,建立天下一统的不世功业吗?
不……不能……永远都不能……
少年笑了,悲怆而木然。
别说打了,便是稍有风声传出,南夏百姓就第一个不答应。
到时别说举国动员、征调人马,内部不先出大乱子就算好的。
在南夏子民眼里,中州不过是块儿穷哈哈的苦寒之地。
没有江下富庶肥沃,更没有南地富贵温柔。
为了那样一块儿地方,拼上性命实在是划不来。
何况就算打下来,地不是自己的、功不是自己的。
受的苦、下的力、填的命,可实打实是自己的。
这笔赔本买卖,南夏人才不会做。
尤其中州多年来做小伏低。
从帝王公卿到出访使者,回回都是备了厚礼、封了书信,鸣锣开道地上供。
唬得所有人都以为,北面实力不济,只能仰南夏鼻息。
“唉……朝堂是不见血的沙场……沙场是流血的朝堂……”储陈抬起眼。
一字一句散在风里,如同无从追忆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