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七海与黑部三人站在老地方,围栏下是那群少年们,今天他们都被叫到这里来等着,至于等的人是谁嘛——
远远的,仿佛能听到空中传来的轰鸣声,紧接着一小型飞机出现在天边,向着赛场直直地飞了过来。
近了,轰鸣声与螺旋桨旋转的噪声愈发清晰,震动着耳膜,卷起遍地尘土,直到飞机彻底降落在赛场上,滑行一阵后停下。
黑部由起夫看向紧闭的舱门:“终于轮到监督出场了啊。”
七海扒拉着栏杆托腮,闷声吐槽:“世界上多我一个有钱人会怎么样。”
斋藤至斜睨了她一眼,小七海,只要你愿意在世界舞台上展露自己的实力,无论是网球教学还是网球,恐怕会有无数人抛出高薪邀请你加入呐。
还好,你是我们的人了。
下一瞬,舱门被打开,从伸缩台阶上走下来的是一位衣衫潦草,下巴上一圈络腮胡,额头上还有一道极长的刀疤,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彪形壮汉。
“好久不见了,废物们。”三船入道沉声道。
“老夫是U17日本代表队的监督,三船入道!”浑厚的声音响彻赛场。
“真的假的,那家伙是监督?!”人群中有谁难以置信地惊呼。
虽然未能去到败者组,胜者组中依然有人马上根据这一姓氏想到了七海曾经留下的“遗言”,看来这位监督与她的关系亦不一般。
“听好了!作为国际网球协会培育新人的目的,本次的U17世界杯破例允许各国初中生队参赛!”一枚炸弹投下,有人激动有人平静。
“这就是说,我们可以和世界上的队伍打比赛了吗!”小金是第一个兴奋到不行的。
“我一直注视着你们的精神与潜力,然后跟教练们商量后,决定了与世界对战的初中生代表队伍!”几个少年转过头来看了围栏上的四位教练一眼。
“这就是把你们全国的初中生召集到这场合宿里来的理由!”三船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围栏边,吓了七海一跳。
“那么接下来......七海!你来公布代表初中生参赛的14名选手!”七海又被三船突然提高音量的招呼声吓了一跳。
七海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来公布就她来吧,毕竟,她早已把名单上的人名背得滚瓜烂熟。清了清嗓子,她高声宣布:
“Under17世界杯,日本初中生代表共十四名,分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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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是短暂的离别宴。
结束合宿后,未被选中的少年们回到各自的学校准备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国三生也要准备毕业式了。
对被选中的少年们而言,去美国关岛进行海外合宿的时间定在三天后,他们有且仅有这三天时间返校把一些琐事交付,比如提请缓考,以及与家人再次告别。
而那些远离家乡的少年们,则留在合宿营地和教练们一起出发去机场。
星星点点的夜空,如同一幅深邃的天鹅绒画卷,点缀着无数细闪。
隐隐约约能看出银河的轨迹,横贯天际,像是一条光之河静静地流淌在夜空中,将繁星连接成一幅浩瀚的星图。
天幕之下,合宿营地边的断崖之上,一丛明亮的篝火燃烧着。围绕着篝火的,是一团团更小的火光,今晚是篝火边的明炉烧烤派对。
已是初冬,张口呼出的淡淡白气在空中缭绕,七海紧了紧她的白色外套,将双手靠近烧烤炉的边缘取暖,侧头微笑着,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们吵吵闹闹。
没有烤肉比赛,也没有惩罚乾汁,少年们便只是吃着喝着聊着闹着。
“田仁志,我们组的肉都被你吃完了!快,从别的组偷一些!”
“肉汁!肉汁要滴下去了!啊!着火了!”
“藏琳,你的绷带好像被烤黄了!”
“切,这片肉怎么烤糊了,真是超逊。”
“种岛前辈!那是我的饮料!”
“君岛大人,我们来交涉一下如何......”
转回头来,七海翻动了一下面前的五花肉片,碳火将肉片炙烤金黄,冒着滋滋的小泡,不愧是明火,就是烤得快。
“小七海,你确定真的要和我们坐一起吗?”斋藤至在一边温声问道。
七海坐在教练组,和黑部拓植以及斋藤一起烤着肉。至于三船老头,他嫌今天的烤肉局没有酒,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怎么,你们不欢迎我吗?”她浅笑着。
“......”黑部由起夫和拓植龙二都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了眉,她的笑意似乎未达眼底。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今早宣布名单后,她拜托他们不要把她去德国看病的事说出去。
她其实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热闹的局面的,也不擅长多线程交流,即使是在女网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她也只是笑着看部员们训练打闹。
不像那个人——不远处,迹部景吾拿着夹子,翻动着铁网上的肉片,火光照得他张扬的表情愈发耀眼。
所以,烤肉大会时她拒绝了,海原祭舞会时她逃跑了,大约只有他们为她准备的那个惊喜生日派对,是她无法拒绝的好意。
又或许是因为......她总觉得自己仍然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那道声音说她是停泊于此的蝴蝶,那么是否有一天,她也要结束短暂的停泊振翅飞走。
七海将烤好的五花肉片夹到盘子里,倒上一小撮七味粉和海盐,放入口中咀嚼咽下。
“热的食物果然就是美味呀。”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黑部三人见她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便也不再说什么,总不能把她赶去那边。
然而有人似乎对她的抽离状态十分不满,大跨步走了过来。
“二阶堂,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啊恩?”他从烤肉派对一开始就看到她一个人跑去教练组,和那三个没趣的大叔坐一起。
迹部景吾最烦她这幅模样,搅得他心中莫名不爽。还没等七海回话,少年直接一把拉起她,拖着她一路走到了冰帝众人的烧烤炉边,按着她在一个空位上坐下。
“二阶堂来啦!”冰帝的小动物们看起来都十分欢迎她的样子。她有些高兴,又有些伤感,可惜,桦地不在这里。
“七海,你干嘛总是和那群大叔坐一起!”向日岳人撅嘴。
她的笑容带上了一丝宠溺:“我这不是来了吗。”
“七海,吃肉。”忍足侑士夹起一片边缘烤得微褐的雪花牛肉放到她面前的空盘里。
那天在宿舍走廊发生的对话就仿佛阳光下的泡泡,不需要被戳破就自行消散在了空气中。
“谢谢啦,侑士。没想到你烤肉的技术还不错嘛。”七海笑眯眯道,将盘中的烤肉蘸了点黑胡椒盐送进嘴里。今天是明火烤肉,相当考验烧烤技术。
“那是当然了。”忍足侑士扶了扶眼镜,毫不谦虚。
“呵,本大爷的烤肉技术也不赖,特意让采购部门空运过来的高级牛排。二阶堂,你也品尝一下。”迹部景吾夹起一片厚切牛排放到她的盘中,七海从善如流地蘸了点黑胡椒盐咬了一口,外焦里嫩果然烤得不错。
“是不错呢。景吾,我对你刮目相看了。”某种意义上的少爷洗手作羹汤?七海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那我也来!”
“二阶堂前辈,请品尝一下我烤的肉吧!”
不知怎么的,事情就发展成了这群人争着给她烤肉吃,面前餐盘上的肉越堆越高,七海哭笑不得,她根本吃不完那么多。
“哇!好多肉!”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充满着渴望的声音,是小金。
“小金,你怎么过来了?”她转过头好奇道。
“除了白石其他人的烤肉技术都太烂了啦!白石烤的又不够我们吃!”小金撇撇嘴抱怨。
“那我把我烤的分给你?”她试探性问道,下一秒小金就手舞足蹈地去取自己的盘子了,七海失笑。
回身抬头,坐在对面的少年泪痣上的蓝灰色双眸正专注地凝视着她,两人的视线在夜色与火光中交汇的那一刻,她不知怎么的,心跳骤然间有些加速。
随即,心头难以言喻的酸涩又翻涌了上来。
将剩余的肉分给岳人和慈郎,七海直言自己吃饱了,起身走到断崖边。
今夜只有微风吹拂着,因此即使吹到脸上也并无刺痛感,身后熊熊燃烧着的篝火亦源源不断地传来热度。她的背被裹挟着篝火温度的热风吹得发烫。
她本来该在今天告诉这群少年们,她要去的是德国而不是美国,接下来的合宿,她并不参与。
现下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这样美丽的星空,这样温馨快乐的氛围,她不想再成为打破这一切的人了。或许......等走的那一天再让他们知道吧,这样等他们投入到沙滩大海的美好怀抱中时会更快淡忘掉自己的缺席。
还有一件事,这件事,她想由她来说会比其他人更合适,这是她必须承担的。七海下定决心,正准备回头去找他,他已出现在了她身后。
“七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站着?”幸村精市柔声问道。
他也已看到了她一个人坐在教练组,只可惜被他人抢先了一步,因而当她离开那里一个人走到断崖边时,他毫不犹豫地起身跟了过来。
“精市,我正好要找你。”她的面色似乎是佯装出来的镇定。
“可能过段时间,你也会接到电话。”斋藤那边已经联系上了君岛,确认了那家医院没有问题,是美国排名第一的神经学医院。
“精市......”她瞳孔中挣扎的神色分明,狠狠吸了口气,这才颤抖着声音继续。
“你的病,还需要再接受一次治疗。”
少年如鸢尾花般柔和的面色瞬间发白,蓝紫色瞳孔中的震惊怎么也藏不住,他的双唇微张,似乎已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七海心中压抑了许多天的苦涩与担忧再也掩盖不住,可是她不想再垂着头挡住自己的表情了,她强迫自己直视着他。
“对不起,精市......在我知道的那个故事里,你确实已经完全康复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泪水一滴一滴从眼眶中涌出,砸在地上溅起尘埃。
“对不起精市,过去,是我欺骗了你......”她的声音哽咽着,火光照得眼眶越加发烫。
她曾那么坚信笃定地说,他的病一定会完全康复,她让他一定一定要相信她,她说他彻底康复的概率是100%。可是结果呢,她却背弃了自己的承诺,给了他希望,又再一次带给他未知的恐慌。
七海勉力深呼吸着,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再在他面前掉眼泪,让他更加慌乱,用力擦拭掉脸颊上的泪水,她继续道:
“但是,精市,不用担心。并不是检测出你有什么问题才让你去接受治疗。只是怕你的病复发,所以需要你在美国合宿期间再做一次手术,来确定是否真的完全康复了。”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一定不会再有的。
不能再有了。
幸村精市已从初听闻消息的惊惶中回过神来,得知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只是需要以手术的形式进行复查,心下又安定了几分。
他走近面前满脸泪痕的少女,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脸颊,温声安慰:“别担心,七海,更不要自责。有你在,我不怕。”
只是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幸村精市发现她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七海的心震颤着,愧疚与歉意如翻江倒海一般在她的脑中翻涌,拍打着她的心。
她该怎么告诉他,恐怕那时,她不在他身边。
她该现在就告诉他吗,她要去德国的事,还是在机场分别时再让他知道。
七海的心中天人交战。旋即她忽然想到,她不是没可能去美国的,她有三周多的时间,只要规划得当,她说不定是可以抽出时间飞到美国去看他的。
不,她一定可以。她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嗯,精市,我会陪着你的。”她坚定了神色。
“谢谢你,七海,总是陪在我身边。”他眼中的情意再一次毫无遮拦地浮上来。
她张了张口,正打算回话,不远处却有人在喊她。
“七海!”浑厚的呼喊令其他人的视线也往三船入道那儿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