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这样,就该将那位任性的大小姐留在身边的。这些男人满腔热血的想要驰骋疆场,一试锋芒也就罢了,她这个姑娘家的却去做什么?
虽然当时她也看见,更知道,那是允天游暗中挑衅舒绿乔的结果。但是那时没有强硬的阻止她行动的自己,似乎也有某些责任吧?
责任?
真奇怪,什么时候她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背负着某种责任?
战场的厮杀不比江湖决斗,它不会遵循任何规则。千军万马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她因此受伤那该如何是好?
虽然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变化都在她的预见之内,但是战场的交锋瞬息万变,身为人是不可能将所有意外尽数掌握在手中的……
雁妃晚或许这时才意识到,放任舒绿乔脱离她的视线去涉险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那时的她正因为大小姐的冲动生着气,所以她放任自流,决定先不理她。而雁妃晚这时还没有察觉到的是,她渐渐的因为这个女人开始影响到她本来平和的心境。
会去担忧她的安危,会害怕她受到伤害,会变得有些任性,甚至非常幼稚……
徐敬帘没有错过她那些微小的情绪变化,心中既感到惊讶又觉得莫名的安心。他原以为雁妃晚是无欲无求的,多智近妖的怪物。然而现在看来,她也并非是毫无弱点的。
人,只要存在弱点,只要抓住那个弱点,他就不怕玲珑最终不为他所用。
任是玲珑再如何千伶百俐,巧捷万端,终归是个情窦初开,相思慕艾的少女,到底离不开那个“情”字。
不过,那个人会是谁呢?
能让这仙女般的妙人都倾心牵挂的男儿会是哪位少年英杰呢?
要是那问道贤居的孩子和那剑宗的少年之一就好。这两个人心怀热血,有报国之志,他日只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何愁他们不来投?
要是那位青寮的三公子就麻烦了些。此人深藏若虚,不露圭角,倒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徐敬帘思绪飘远,兀自胡思乱想,雁妃晚按捺不住,执礼请命道:“我愿前往驰援,全歼贼寇,不负所望。”
徐敬帘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的审视着她,抚须颔首,道:“需要多少人马?尽管开口就是。”
雁妃晚道:“一人足矣。”
徐敬帘微微讶异,而后含笑赞道:“智勇双全,不愧玲珑之名。”说着,他从攀甲绦上解出一枚错金铜符,授与玲珑,“此乃本帅令符,若持此令,如我亲阵!你拿着它,去吧。”
这是徐敬帘的信物,并不是能大规模调动三军的虎符。饶是如此,也能授予雁妃晚临时调兵遣将的权力,这也足见徐敬帘非凡的气度和对她的信重。
玲珑双手接过令符,微微颔首,转身毫不犹豫的走出铁索兵道。
徐敬帘望着她的身影远去,宽厚温和的笑意慢慢沉静,冷硬方正的面容肃穆端严起来。他沉默片刻,正色道:“如何?”
话音刚落,夜色中,索道尽处,山石之后走出一个人来。那个男人形容落魄,身着布衫,轻摇着白竹纸扇,清瘦如竹,款款而来。
此人正是徐敬帘麾下的第一谋士——云开壑深,邱澄怀!
邱望走到徐敬帘身后,眉间微蹙,将那纸扇收起,沉吟缓缓道:“要评论一个人的智谋和品性,需要具备在这之上更为优秀的才能。然而玲珑盱衡大局,预事见人的能力都远在邱某之上,区区之才不足以置喙。”
徐敬帘不语,显然并不满意他的答案,“澄怀不妨直言。”
邱望锐眼微转,不吝啬赞叹之辞:“多智近妖,鬼神莫测。以吾观来,其智之深,九旋之渊;其见之远,一步十策。”
他微笑着,意有所指道:“徐公若得此人相辅,则不仅东南无虞,大业可期……”
“住口!”
一言未竟,徐敬帘惊忙转身,抬手止住。虎目不动声色的环视左右,饶是此刻四下无人,这位雄踞一方的统帅竟也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
雄阔的身躯微微颤抖,胸膛起伏,左手按住宝剑,威凛的虎目生生盯着邱望,万夫莫敌的豪勇与身经百战的杀气令他生出骇人的威压,使人不敢直视其中的锋芒。
邱望一介书生,哪能受得住他的惊人威迫?
清瘦的身躯俯身垂首,背脊生寒,立时不敢妄动,也没敢退后半步。半晌,直到邱望感觉手足发麻,这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长叹,宽厚有力的手掌轻拍着他的肩膀,“既是天赐良才,岂有不受之礼?澄怀,此事着你去办,无论你使什么手段……”温和的声音,渐渐的低沉危险,“我要她,为我所用……”
黑沉幽夜,星月无光,一骑明艳的长衣仿佛暗夜流星浮光掠影。骏马蹄飞骤点如雷,疾骋飞扬若风,奔驰在山道上。
明丽娇艳的少女扬鞭策马,两侧树影倒掠如梭,其速风驰电掣。遥见前方星火晦暗,若隐若现,雁妃晚暗呼长气,心中稍安。
忽听前方蹄声踏踏而来,愈来渐近,一抹骑影迎面冲撞过来。夜色中,骑士未到,一道清灵悦耳的少女娇声唤道:“晚儿!真的是你?”
骏马奔到眼前,忽而牵缰勒马,骏马发出一声高鸣嘶叫,停在雁妃晚面前。
马上骑士清透艳丽的眼睛似乎在这样的幽夜里也如星火般荡漾着明亮的光辉。
一听这道声音,玲珑已然知道来人是谁,她停住坐骑,暗暗舒出浊气。就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到,在这瞬间她感到的安宁和平静。
舒绿乔望着她,笑盈盈道:“听后军斥候来报,说有人单人匹马从大营方向赶过来,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果然……”
舒绿乔美丽多情的眼睛泛起丝丝涟漪,微微荡漾,她明眸善睐,一颦一笑,尽是风情,“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担心我的安危?”
面颊微热,雁妃晚的耳尖不自觉泛着红。幸而此时夜色幽深,纵然舒绿乔练就夜能视物的本事也无法察觉到她这明丽的容颜那丝不自然的霞红,还有对视的眼睛里不动声色的飘摇恍惚。
“嗯,就算这样吧……”
玲珑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应声,舒绿乔登时欢喜起来,正要再问,就听她道,“八师叔和二师兄他们现在哪里?”
舒绿乔明艳如花的笑颜即时暗淡,觑她的眼神都满是哀怜。她语带嗔怨,“哼,我还道你是挂念着我的安危,原来是为你那师叔和师兄!亏我以为你心里有我,满心欢喜的来找你,我,你却问什么师叔师兄,哼!算我自作多情!”
说着,转马扬鞭就走。
雁妃晚心思聪慧,玲珑剔透,知道她是在吃味闹情绪,当即策马赶过去,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也没有不关心你,只是见你毫发无损,这才先问要紧事。”
舒绿乔没去看她,任性道:“呵,你就是看看,怎么就知道我毫发无损?也不先问问我?说不定我现在正受着内伤呢。”
雁妃晚显然不信,她正经道:“你中气十足的,别说跟我我使气,就是猛虎也能打死三两只,怎么也不像受过内伤的样子啊……”
舒绿乔被她气得好苦。“我就是受啦!难道你还能比我更清楚不成?怎么,要不要过来验验?”
雁妃晚秀眉微颦,怕她真的受伤,略有些担忧道:“什么时候?伤在哪里?”
舒绿乔侧脸看她,咬牙切齿,似笑非笑。
“就在方才,伤着心了!怎么样?好妹妹你要不要来摸摸姐姐的心?”
雁妃晚白皙的俏脸霎时绯红,双眸微湿,嗔怒道:“你,你胡说什么?你这样的算什么姐姐?尽说些不知羞的话。”
“你说我不识羞?”
舒绿乔杏眸圆睁,当即不服,“我会这样还不是……”
雁妃晚截阻道:“好啦,我的舒庄主,大小姐,这些事我们容后计较,我定会奉陪到底,现在是大敌当前的时候,你可别乱使小性。”
舒绿乔凝眉,没说话。一庄之主的她,管理事务也能冷静矜持,只是初经情事,处置儿女私情的时候却时常会没什么分寸。
她想,我真是爱惨这个女人……
压住那些起伏不定的心绪,舒绿乔悄悄观察她的脸色。深深夜色中,少女美丽的容颜晦暗难辨,她怯怯轻声道:“喂,对不起。我不该使性子,我只是,太喜欢你……”
没听到答复,舒绿乔略感失望,但还如实道:“允天游一马当先,纪飘萍和那位于恕将军怕他误中陷阱,领二百轻骑去追他,骑兵的马快,等于将军的军令传来,早就不见他们的踪影,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雁妃晚略微思索,道:“金虞师兄和你在后军,他现在在哪里?”
舒绿乔正要回答,忽然一人一骑从前面奔驰过来,等骑士马到眼前,玲珑才看清,这正是她要找的金虞。
青年人见来的是雁妃晚,也是喜出望外,“雁师妹,果然是你。”转向舒绿乔,语气有些担忧和埋怨,“舒姑娘你怎么不等等在下?夤夜月黑,谁知贼人有无伏兵?”
舒绿乔闷闷哼声,别过脸去,没有说话。雁妃晚既觉好气又好笑,怕她又使小性,忙向金虞道:“金师兄,现在的形势如何?”
金虞闻言,更是对她敬服道:“贼人兵分两路,延青阳道撤往飞练潭的方向,他们且战且退,并无溃逃之象。一切都如师妹所料。剑宗的两位兄弟正在和于恕将军率轻骑追击,已经脱离本阵。”
雁妃晚眼眸微沉,面色凝重,“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金虞神色略顿,道:“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然而,最重要的,恰恰就是这东风……
雁妃晚遥遥望向青阳道,夜色幽幽,入目皆是深邃的黑暗。她思虑片刻,无奈道:“来不及了,倘若东风不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三人互换眼神,也知前军此刻危急,连忙扬鞭策马,追赶本阵。
就说那于恕负责领兵出营,歼灭城外埋伏接应的潜龙帮逆党贼寇,由剑宗纪飘萍和允天游二位少侠从旁协助。后军则由问道贤居的金虞和舒绿乔压阵策应。
潜龙逆匪的探哨灵通敏锐,远远看到虎狩营的大旗,成帆和裴亨就立刻命令五百部众兵分两路,延着青阳道的路线,在密林中潜行,撤往虹谷飞练潭方向。
用兵有云:逢林莫入,穷寇莫追。
游击军的精锐,虎狩营骑兵的战场以平原阔地为主,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然而一旦陷进深谷密林,山谷狭隘崎岖,密林树茂丛深,骑兵最强的机动性和冲击力就会大打折扣,优势也就无从谈起。
若是骑兵弃马作战,纵是轻骑,轻甲和武器的重量必然导致骑兵远不如擅长山林作战的逆匪灵活。放弃骑兵强悍的坐骑去短兵搏斗,如此行径,无异是以短击长,愚蠢至极。
怀化郎将于恕勇武过人,统军能力虽然还有不足,却也是久经沙场的一员悍将。
他久随统帅,根据直觉,当即作出判断。若想要全歼敌寇,只能以骑兵从青阳道两侧包抄阻截,迫使逆匪龟缩在密林防御。随后等待后方的游击步军前来与骑兵策应,他们再深入林中,逐步击破,全歼敌势!
骑兵不能进入密林,以免自曝其短,反陷伏击,也不能追击过度,以防逆匪转攻步军,突破合围。
虎狩营的骑兵速度迅捷,追击至潜龙逆匪后方时,步军还在五里之外。于恕和纪飘萍本待步军策应,围而歼之。怎奈允天游好大喜功,行事豪勇激烈,一夹马腹,飞骑抢出,就要单枪匹马突进林中。
纪飘萍横鞘立马,拦住他的去路,义正言辞道:“二师侄且慢!以我观逆匪的形迹,进退有度,攻守循序,并无溃败逃亡之象,我料他们必然有所图谋。倘若此时贸然深追,恐怕孤军深陷,正中下怀啊!”
于恕也策马来劝,“不错,纪峰主所言极是。兵者有云:逢林莫入,穷寇莫追。此时我们最好就等后方的步军来援,到时一鼓作气,围而歼之!”
金剑游龙身为天玑峰首座之子,被尊为天玑首席,行事为人向来前呼后拥,曲意逢迎者不知凡几,遂养成心高气傲的模样。
然而七星顶一战中,天衣横空出世,名震江湖。日前,虎台三军荡寇之战,玲珑雁妃晚更是惊才绝艳,东南皆知。
这两位师妹如今威名显赫,声望早就凌驾在他之上。金剑游龙年少成名,自诩是剑宗,甚至是武林年青一辈中的翘楚,怎甘屈居人下?
还是两个女人?
此时听那于恕赞成纪飘萍的意见,当时就觉得他们是在嘲讽他“鼠目寸光”!
允天游心中暗